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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(3)


  那人大喜,遂與蘇友白並馬入村來。正是:

  鄭莊千里隻身行,司馬邀來一座傾。
  不是才名動天下,卻何到處有逢迎。

  原來那人也是姓蘇,雙名有德,表字言從。與蘇友白同姓不同宗,也是學中朋友。文字雖不大通,家道卻十分富足。年紀二十五歲,單在酒色上用心。只有一件長於人處,乃是揮金結客。因斷了弦,正在城中四下裡相親回來,恰好與蘇友白相遇,邀了來家。到得門前,二人下馬,迎入中堂相見過,蘇有德一面分付家人道:「快些先備便飯來吃,蘇相公餓了,吃了飯慢慢用酒。」

  家人應諾,不一時酒飯齊至。蘇有德因問蘇友白道:「數月不見,因無處訪問,不知仁兄為何卻在此處?」

  蘇友白道:「小弟自從去了前程之後,值家叔從楚中代巡迴來,停舟江上,要小弟隨他進京去覆命。小弟因在此無興,遂應允了。不期行到中途,偶有所阻,未及如約。家叔不能久待去了,小弟隨留在一個敝友處,住了許久。今日因有小事,要回城中,不期在此與仁兄相遇。不知仁兄幾時進城,有何貴幹,今日才回?」

  蘇有德道:「小弟前翻考了個三等,是瞞不得兄的。今秋鄉試,沒奈何尋條門路去觀觀場,雖不望中,也好掩人耳目,故就進城去,這七八日內不妥當。怎如得吾兄大才,考了個案首,如今快快活活,只候掄元奪魁,吃鹿鳴宴了,怎知得小弟的苦。」

  蘇友白道:「這是仁兄取笑了小弟,小弟青衿已無,元魁何有。」

  蘇有德道:「兄離城已久,原來還不知道,前日宗師行文到學中,吾兄的前程又複了。」

  蘇友白道:「那有此事?」

  蘇有德道:「這是小弟親眼見的,難道敢欺仁兄?」

  蘇友白道:「宗師既趨奉身貴,為何又有此美事。」

  蘇有德道:「我聞得原是翰林老吳之意,他起初見吾兄不從親事,一時氣怒,故作此惡。久之良心發見,應知辭婚有何大罪,又見仁兄默默而退,並未出一惡言與之相觸也,他意上過不去,故又與宗師說,方才複了。」

  蘇友白喜道:「言從兄,果然如此麼?」

  蘇有德道:「宗師書吏與學中齋夫,俱是這等說,非小弟一人之言也。」

  蘇友白聽了是真,忽喜動顏色。此時飯已吃完,正拿著一大杯酒在手,不覺一飲而盡。蘇有德見了道:「此乃吾兄小喜,到秋發了,方是大喜。」

  蘇友白道:「小弟豈以一第為得失,蓋別有所喜耳。」

  蘇有德道:「舍此更有何喜,吾不信矣。」

  蘇友白道:「不瞞兄說,小弟不喜複前程,而喜複前程之意,出自吳瑞庵耳。」

  蘇有德道:「此是為何?」

  蘇友白道:「小弟因有事要求老吳,正愁他前怒未解,難於見面。於今見他尚有相憐之意,明日去謁他,便不難開口了,故此喜耳。」

  蘇友德笑道:「仁兄莫非想回念來,原要求他令愛,但他令愛別有人家了。」

  蘇友白道:「非也。」

  蘇有德道:「不是為此,便是知他主場有分,要拜門生了。」

  蘇友白笑道:「一發不是了。」

  蘇有德道:「端的為何?」

  蘇友白笑而不言。蘇有德道:「小弟到報兄喜信,兄有何喜,反秘不言,弟與兄至交,難道有甚麼壞兄事處,或者對小弟說了,小弟還可效得一臂,也未可知。」

  蘇友白此時因心中快暢,連飲數杯,已有三分酒意,不覺吐露真情,便道:「此事正要請教仁兄,豈敢相瞞。小弟有一頭親事,要求吳公作伐耳。」

  蘇有德想了一想,遂問道:「兄莫非要央他求白太玄令愛麼?」

  蘇友白見說著了,不覺哈哈大笑道:「兄神人也。」

  原來蘇有德與白侍郎鄉村相近,白小姐才貌之美,與選婿之嚴,久已深知,只恨無門可入。今見蘇友白從村裡來,又見要求吳翰林作媒,故一語竟猜著了。因留心道:「白小姐之美,自不必說。但白老性拗,這頭親事,也不知辭了多少人,就是吳瑞庵作代,也不濟事。況問得他已選了一個姓張的做西賓,此事必待內中有些消息,方才能成。」

  蘇友白見說得投機,遂將如何遇張軌如做新柳詩,如何被張軌如掉包,後來如何遇嫣素之事,細細都對蘇有德說了。蘇有德便留心道:「既如此,去見老吳一說便上。但只可惜老吳,如今又欽詔進京去了。」

  蘇友白道:「莫說進京,便是上天,小弟也要去尋著他。」

  蘇有德道:「你既以要去尋他,何不就在這裡過江去近些,又到城中去做什麼,趕早去,早來還好鄉試。」

  蘇友白道:「就去固好,只是進京路遠,前日小弟匆匆出門,行李全無,盤川未帶,今還要城中到去設法,方好起身。」

  蘇有德道:「仁兄有此美事,小弟樂不可當。川資行李小事,小弟盡可設法,何必又去城中耽擱日子。」

  蘇友白大喜道:「若得仁兄相貸,小弟即此起行,又去城中何用,只是吾兄高誼,何以相報?」

  蘇有德道:「朋友通財,古今稍有俠氣者皆然,兄何小視于弟。今日與吾兄痛飲,快談一夕,明日當送兄行也。」

  蘇友白道:「良友談心,小弟亦不能遽別,只得要借陳蕃之榻。」

  二人一問一答,歡然而飲。蘇友白又將新柳詩,並紅梨曲寫出與蘇有德看了。大加稱賞,直飲得痛醉方散,就留蘇友白書房住宿。只因這一宿,有分教——李代桃僵,鵲巢鳩奪。正是:

  有狐綏綏,雎鳩關關。
  同一杯酒,各自歡為。

  卻不知明日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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