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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白太常難途托嬌女(2)


  正躊躇間,忽報蘇禦史來拜。

  白公忙出來相見。蘇禦史揖也不作完,就說道:「老楊竟不成人,為前日婚事不成,竟瞞著我將年兄名字,暗暗揭上堂去。今早命下,我方曉得。小弟隨即尋他去講,他只躲了不見。小弟沒法,方才約了。只得幾個同寅去見王相公,備說他求親年兄不允,故起此釁的緣故。王相公聽了,也覺不平,他說道:『只是命下了,不可挽回。除非是年兄出一紙病揭,待敝衙門再公舉一人,方好於中宛轉。』故此小弟來見年兄,當速圖之,不可緩了。」

  白公道:「深感年兄盛意,但此事雖是老楊陷我,然聖旨既下,即是朝廷之事,為臣子者豈可推託。若以病辭,不獨得罪名教也,亦為老楊所笑也。」

  蘇禦史道:「年兄之論固正,但只是年兄遲暮之年,當此嚴冷之際,塞外馳驅,良不容易。」

  白公道:「上皇且陷窮虜,何況微臣,敢惜勞苦。」

  蘇禦史道:「年兄忠義之心可感鬼神矣。慘然歎息,不獨老楊禽獸作千古罪人,即弟輩亦以小人之志推測君子,亦應抱愧,然良友犯難遠行,而弟輩惓惓之心,終不能釋然。奈何,奈何。」

  白公亦慘然道:「年兄骨肉之愛,弟非草木,豈不知感。然此身既在名教中,生平所學所事,敢不以孤忠自矢。若當顛沛,只以死生恩怨為心,則與老楊何異。」

  蘇禦史道:「年兄高懷烈志,弟輩不及多矣。然天相吉人,自當乘危而安。但弟輩局量褊淺,不能與此等小人為伍。況長安險地,年兄行後,小弟決要討一差離此矣。」

  白公道:「討得一差,便強如在此。」

  說罷,就要邀蘇禦史書房去坐,蘇禦史不肯道:「此何時,尚可閑坐耶。」

  遂起身辭出。正是:

  愛飲只宜為酒客,喜吟盡道是詩人。
  何期使命交加日,不避艱難一老臣。

  白公送了蘇禦史出門,即進內衙,將前事與紅玉小姐說知。小姐聽罷,嚇得面如土色,不覺撲簌簌淚如雨下,連連頓足說道:「此事怎了,此事怎了?倒是孩兒害了爹爹。兒聞塞外沙漠之地,寒冷異常。況當此隆冬,霜雪載道,雖壯年之人,亦難輕往,何況爹爹偌大年紀,如何去得,這明明是楊家老畜牲,因孩兒姻事不成,故把爹爹陷害。爹爹何不上一疏,將此事細細奏知,就告病棄官,或者聖朝憐念,也未可知。」

  白公道:「方才方回也是你一般意思。已替我在閣中申明,叫我出揭告病,他好替我挽回,但我思此事,關我一生名節,我若告病,那知道的,說是楊廷詔害我,不知道的,只道我臨難退縮了。我想為了王振弄權,掛冠林下,誰不欽敬,故當今令我複起。今日即來做官,當此國步艱難,出使之命,若再四推卻,便是虎頭蛇尾,兩截人了,豈不成千古之笑柄,如何使得。」

  小姐掩淚道:「爹爹所言,俱是為臣大義,非兒女所知。但是此一去,塞北寒苦,暮年難堪。且聞也先狼子野心,倚強恃暴,素輕中國,上皇且不知生死,況一介臣乎。爹爹身入虎穴,豈無不測之憂。」

  白公道:「也先雖是外國,尚知禮義。近聞我中國有王,每每有悔禍之心。況上皇在彼,屢現靈異,不能加害。昨日北使來要講和,似是真情。我為使臣往答,亦彼此常禮,決不至於加害。但只是我行之後,汝一孤弱之女,豈可獨處於此。況楊家老賊,其心不死,必來羅致,叫我如何放得心下。」

  小姐道:「爹爹一大臣,奉王命出使,家眷封鎖在此,彼雖奸狡,亦無可奈何。」

  白公道:「奸人之心,如鬼如蜮,豈可以平常意度。若居於此,縱然無事,未免亂我心曲,莫若先送你回去,又慮路遠,一時去不及,或者暫寄居山東盧姑娘處,我方放心前往。」

  小姐道:「回去與寄居固好,但二處皆道路遙遠,非一僦可到。楊賊為人奸險,探知孩兒南回,無非婢僕相隨,或於途中生變,反不為美。即使平安到家,去爹爹愈遠,那得消息,叫孩兒如何放心。依孩兒想起來,莫若將此宅仍舊封鎖,只說家眷在內,卻將孩兒寄居母舅處住,如此可保無憂,且可時常打聽爹爹消息。」

  白公道:「此算甚好。」

  正欲打發人去接吳翰林來商議,恰好吳翰林聞知此信,特來探望。白公就叫邀入內衙相見,叫紅玉小姐過來見了。吳翰林道:「我這兩日給假在家,此事竟不知道。方才中書科會寫敕書,我才曉得。到把我吃了一驚,有這樣事,老楊何一險至此。」

  白公道:「總是向日賞菊一首詩引起的禍根。小弟此去,到也不打緊,方才與小女商議,只是他一幼女,無人可托,心下甚是不安。」

  吳翰林道:「弟所慮者,只怕邊塞風霜,憚於前往。姊丈既慨然而行,不以為慮,此正吾輩一生名節攸關。至於甥女之托,有小弟在此,怕他怎的。吾兄只管放心前去,小弟可以一力擔當。」

  白公聞言大喜道:「适才與小女商議,小女之意亦是如此。但弟因老楊奸惡異常,弟行之後,必要別生事端。弟欲托于姻兄,恐怕連累,不敢啟齒,既姻兄有此高誼,弟可安心而往矣。」

  吳翰林道:「老楊雖奸惡,一大臣之女,況有小弟在此,安敢無禮。」

  小姐道:「既蒙舅舅應諾看顧,爹爹可放心矣。但爹爹去的事情也須打點。」

  白公道:「你既有托,我的事便已打點完了。我此去的事情,七尺軀即此,便是二寸舌現在口中。他欽限五日要行,不知我要今日行就今日,要明日行就明日,更有何事打點。你且去看酒來,我與你母舅痛飲幾杯,以作別耳。」

  小姐聞命,慌忙去叫侍女,備了些酒肴擺上來。與白公同吳翰林對飲。白公就叫小姐也坐在旁邊。白公吃了數杯,不覺長喚一聲,說道:「我想從來君子,多受小人之累。小弟今日與吾兄小女猶然對飲,明日就是匹馬胡沙,不知死生何地。仔細思之,總是小人作祟耳。」

  吳翰林道:「小人雖然播弄君子,而天道從來只福善人。吾兄此一行,風霜勞苦,固所不免,然臣子的功勞節義,當由此一顯,未必非盤根錯節之見利器也。」

  白公道:「吾兄之言,自是吾志。但恨衰邁之年,子嗣全無,止一弱女,又要飄流。今日雖有吾兄可托,而玉鏡未歸,當此之際,未免兒女情長,英雄氣短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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