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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老禦史為兒謀婦(3)


  這日到了午後,吳翰林著人來邀,楊禦史就領了楊芳,騎馬而來。此時白公已先在衙中多時了。左右報楊禦史來了,吳翰林出來,迎接進廳。先是白公與楊禦史相見,楊禦史要讓白公,白公再三不肯,道:「小弟今日特來奉陪,又是舍親處,決無此理。」

  遜了一會,還是楊禦史僭了。吳翰林也見過禮。就是楊芳與白公見禮,白公也還要遜讓楊芳,楊芳忙推讓道:「年伯在上,小侄焉敢放肆。」

  楊禦史就用手扯過白公到左邊來,說道:「年兄這就不是了,子侄輩當教之以正。」

  白公不得已,只得僭了。相見畢,讓坐。楊禦史在東邊第一座,白公是西邊第一座,楊芳轉在前面朝上而坐,吳翰林就並在白公一帶,略將椅子扯斜些相陪。

  一麵茶罷,一面楊禦史就向吳翰林說道:「小弟屢屢欠情,今日為何反辱寵招?」

  吳翰林道:「自從令郎到京,從不曾申敬,今日治杯水酒,聊表微意,到不是為老先生。」

  楊禦史道:「子侄輩怎敢當此盛意!今日小兒因貪讀書,再不肯來。小弟因說他,豈有承父執呼喚不來之理!況又有老年伯在此,領教得一日,勝似讀十年書,所以才來了。」

  白公道:「令郎如此用功,難得難得!」

  楊禦史道:「自小就是如此。他母親恐他費精神,常常勸戒,他也不聽,就是前秋僥倖了,人家要來與他結親,他決意都辭了。每日只守定幾本書,連見小弟也不丟書,小弟嘗常戒他道,書不是這等讀的,他總理會不來。」

  吳翰林道:「這等高才,又肯如此藏修,其志不小。老先生有此千里駒,弟輩亦增光多矣。」

  閒話了一會兒,左右報酒席齊備,吳翰林就起身遞酒定席,大家仍照舊位坐了。吃了半日,白公與吳翰林留心看楊芳舉止動靜,欲要聽楊芳開口說話,但問他話,就是楊禦史替他答應,一時看不出深淺。又吃了一會兒,吳翰林奉楊禦史行令。楊禦史謙遜了一會,方才受了,因說道:「酒也多,只取紅罷,一紅一杯自飲。」

  吳翰林道:「太容易了,還要另請教嚴些。」

  白公道:「令既出了,如何又改,只是求添一底罷。」

  楊禦史道:「這也使得。」

  因擲下,卻只得一個紅,止該一杯酒。左右斟上,楊禦史吃幹道:「就該一個紅字罷,『霜葉紅於二月花』。」

  此時是十月初旬,正是白雲紅葉,故楊禦史說此一句,蓋為時景而發。說完就將盆子遞與白公。

  白公要遜楊芳,楊芳不肯,白公就擲了,卻是兩個紅。白公吃一杯,說道:「『萬綠叢中一點紅』。」

  蓋默喻紅玉之美。又吃一杯,說:「『紫道紅不以為褻服』。」

  又喻婚姻非等閒可求也。說完即送楊芳。

  楊芳欲推辭,吳翰林笑說道:「難道叫主人替客?」

  楊芳推辭不過,只得受了,因說道:「父執之前,小侄告飲一杯,不敢放肆。」

  吳翰林道:「豈有此理,不必過謙。」

  白公道:「通家之飲,何必太拘。」

  楊禦史料推辭不過,只得說:「恭敬不如從命罷。」

  楊芳沒奈何,立起身來一擲,卻不湊巧,倒是三個紅。左右斟上一杯,楊芳吃了,說道:「『一色杏花紅十裡』。」

  白公心下想道:「雖然不暗時景,或者自道其少年志氣,倒也使得。」

  第二杯酒,楊芳酒便吃了,酒底卻費思量。假推未幹,捱了一會,忽想起來,說道:『禦水流紅葉』。」

  楊禦史聽了,自覺說得不雅,又不好說不好,又不好替說,只得微笑了一聲。白公也不做聲,轉疑是楊芳有意求親,故說此話,反不覺其窘而偶然撞著。到了第三杯,楊芳實是沒了酒底,只推辭吃不得,再三告免。吳翰林原自有心,那裡肯放,白公又在旁幫勸,楊芳推不過,只得拿起酒來,顛倒在《千家詩》上搜索。

  楊禦史初意,只道酒底紅字甚易,一兩個量他還說得來,不料擲了三個紅,見楊芳說不來著急,又不好替他說,要提醒他一個經書與唐詩中的,知他不曉得,只得在《千家詩》上想了一句,假做說閒話道:「如今朝廷多事,你我做侍臣的,日日隨朝,淡月疏星,良不容易。到不如那些罷歸林下的,甚是安閒。」

  此乃楊禦史以淡月疏星提醒楊芳,口中雖然說著,卻以目視楊芳。白公與吳翰林一時解不出,因含糊答道:「正是如此。」

  楊芳見父親以目視他,知是提醒,又聞淡月疏星、侍臣之言,一時想起,滿心歡喜。因將酒吃幹,說道:「一朵紅雲捧玉皇。」

  白公會過意來,轉贊一聲:「好。」

  楊芳見白公贊好,遂欣欣然將盆送與吳翰林。

  吳翰林擲下個紅,也吃了一杯,說道:「『酒入四肢紅玉軟』。」

  令完了,吳翰林便斟一大杯送楊禦史謝令。楊禦史接了酒,一面飲,一面看著楊芳,說道:「詩詞一道,固是風雅,文人所不可少,然最終舉業有妨,必功成名立,乃可述心寄興。似汝等小生後進,只宜專心經史,斷不可因看前輩名公淵博之妙,便思馳騖。此心一放,收斂便難。往往見了人家少年俊才,而不成器者,多生此病痛也,最宜戒之。」

  因回顧白公道:「年兄,你道小弟之言是否?」

  白公道:「年兄高論,自是少年高抬貴手,然令郎天姿英邁,才學性成,又非年兄可限也。」

  吳翰林見楊禦史酒吃完了,就要送令與楊芳。楊禦史見了,慌忙立起身來說道:「要送令自是白年兄,然酒多了,且告少停。」

  白公亦立起身說道:「也罷,且從命散散,換過席再飲罷。」

  吳翰林不好勉強,遂邀三人過廳東一所小園子裡來閒步。這軒子雖不甚大,然圖書四壁,花竹滿階,珠覺清幽,乃是吳翰林習靜之處。大家到了軒子中,四下裡觀看了一回。楊禦史與白公就往階下僻靜處小便,惟吳翰林陪楊芳在軒子邊立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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