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才子佳人 > 雪月梅 | 上頁 下頁
第十七回 灑別淚征途重氣誼 敘情腸繡閣惜分離(2)


  岑夫人道:「古人說人生最苦是離別,真個不差。聽他姐妹兩個說話,倒叫人心酸。」

  蔣大娘子道:「倘若日後再得聚會,真是一場大快樂的事。我看他兩姐妹你恩我愛,一刻不離,就是同胞姐妹也沒這般親熱。」

  岑夫人道:「真是難得,大嬸子還不知他們兩個已哭了好兩夜了,今朝送去,一家還要哭一場才得分手。」

  蔣老婆婆道:「看來總是前世有緣,日後還得聚會,也不可知。」

  且不說內眷們一番敘話,卻說蔣士奇自料理車輛起身後,就騎牲口一路照管,往南關來。到了一座大客店門首,蔣貴接著,將車輛打進。原來這關廂婦女們因昨晚蔣貴到店備飯傳言開去,都知道來的就是這還魂的女子,等得車輛進門,都來觀看。左鄰右舍鬧動了多少婦女,擁擠不開。因看見卻是兩位姑娘一般齊整,及至開口,方才知道這江南語音的就是。不說眾婦女問長問短,且說蔣公即著家人至關口探看,靈車到來且在路口暫停一時,請二位相公到店用飯。家人去不多時,引著劉、岑弟兄到店,此時飯已端正,蔣士奇道:「賢侄水陸長途,諸凡謹慎,我不能遠送,只此間祖道一杯,以壯行色。」

  劉電道:「老叔丈無微不照,小侄戴德實深,不敢言謝。」

  當下,蔣公與岑公子各送了三杯酒。須臾,用飯畢,蔣公吩咐先請小姐上車。原來裡邊許多婦女們簇擁著觀看,姊妹兩個連話也不能說一句,惟有含淚相對。蘇小姐與梅嫂勸雪姐略用了些酒飯,聽得外邊飯畢來請起身,只得含淚一同出來。蘇小姐拉著雪姐的手道:「妹妹途中保重,到了家,務必寄個信來要緊。」

  雪姐道:「姐姐不須傷悲,日後再得相會。回家拜上老婆婆並兩位娘,說我生死不忘大德。」

  說著,兩個淚落如雨。蘇小姐必要看梅嫂與丫頭扶雪姐上了大車,又叫丫頭攙扶梅嫂上了車,然後無奈同碧蓮上了轎車,一同出店。這些婦女們看車輛出了門,才分頭散去。

  這邊蔣公與岑公子同劉電步行出關,家人拉著牲口同行,到得關外,見那靈車已在大路等候。叔侄三人又同行了數箭遠近,來到個三岔去處,便須分路。劉電叫住車輛,便在大路旁撲翻身拜謝,請蔣公與岑公子上了牲口,自己才跨上車轅,灑淚而別。蔣公看著車已去遠,才吩咐蔣貴去算還店費,自與岑公子同著蘇小姐轎車回家。這邊劉電護送靈車就道,免不得黃昏宿店,雞唱登程。

  話分兩頭。卻說那殷勇,自從在金家拜辭繼父、金舅起身,回至京口,便要辭別叔嬸前去投充武勇。到得門口,看見嬸娘方氏獨坐在鋪面內,見殷勇回來身上穿著孝服,吃了一驚,便問:「侄兒為何穿著孝服?」

  殷勇流淚道:「我母親不在了。」

  方氏大驚道:「是幾時沒的?為何竟不通知我們一信?」

  殷勇便將母親于某日同雪妹渡江,怎麼不回家,又怎麼分頭找尋,尋到某處怎麼只尋見母親身屍,雪姐尚無著落,又怎麼買棺權厝某處,後來到金家報信,又怎麼拜繼了的話,從頭說了一遍,不禁淚如泉湧。方氏聽說,呆了半晌,便哭道:「姆姆年紀比我大得幾歲,不想遭此慘變,可憐!可憐!怪不得你去了這好幾日。你叔叔自你去的第二日就生起病來,如今臥床不起,望得你好苦。你兄弟才去取藥去了,連鋪面也沒人照管。」

  殷勇聽說,急問:「叔叔是何病症,請誰人醫治,還不妨事麼?」

  方氏道:「請的是何先生醫治,吃了幾天藥,總不見轉頭,因盼望得你緊,不想你又遭此大變。」

  殷勇道:「叔父現有病在身,我母親亡故的話嬸娘切不要提起,且待叔叔病好再說不遲。我且到樓上看看叔父再處。」

  說畢,進內換了一件青布海青,便上樓來。

  原來這殷儉開的是個雜貨鋪面,年過半百只有一個兒子,名叫殷富,年才十七,卻是個少年樸實的人,雖讀過幾年書,不能通達,筆下只會寫寫帳目,到十五歲上就辭了學堂,幫著父親照管店中生理。這外邊買賣發貨,許多帳目,都是殷勇經手。他兩老口又都是老實人,把殷勇待如親生一般。

  當下殷勇上樓來看叔父,正值殷儉睡醒,翻轉身來,見了殷勇便道:「你怎麼去了這些時?叫我好生盼望。」

  殷勇道:「只為那邊有事,因多耽擱了幾天,不知叔叔因何得病?」

  殷儉道:「我不知何故,胸口脹悶,頭目眩暈,吃藥也不見效,渾身疼痛,連床也起不來。外邊有幾處要緊的帳目,正等你來好去討要討要。」

  殷勇道:「正是,叔叔且放心,這幾處帳目都是容易討的。待叔叔病好了,侄兒便好出門。」

  殷儉又問:「你母親康健麼?」

  殷勇忍淚點頭道:「健。」

  因坐在床邊說了一回話,道:「叔叔且安心調養,諸事不要掛懷,侄兒去取藥來。」

  說畢便下樓來,卻見嬸娘兩淚汪汪,與兄弟正在廚房說他母親身故的事。殷富見了殷勇道:「怪不得哥哥去了好些時,可憐姆姆死了我們一些也不知,卻又死得苦惱。」

  方氏聽了兒子這話,待要哭出聲來,殷勇急止住道:「嬸嬸且莫悲傷,叔叔現在病中,若聽見了一定煩惱,倘再加起病來反為不美。嬸娘、兄弟千萬不要提起,且待叔叔好了再說未遲。」

  方氏見侄子如此說,只得忍住不哭道:「像姆姆這樣的好人,偏死得這等苦惱,叫人想起,怎不傷心?」

  因將藥煎好,殷勇便送上樓來。

  這殷儉見侄子回來,便放了心,吃下藥去就安然睡著。自此日漸輕鬆,母子兄弟俱各放懷,惟殷勇有事在心,這投充武勇的話又不敢一時提起。弟兄二人,每日只是小心服侍。過了幾天,便可起床行走。這一日,殷勇不在樓上,方氏不合將姆姆溺水身死緣由一口說出,這殷儉聽了號叫一聲,忽然暈倒。正是:

  烏鴉喜鵲同鳴,吉兆凶音未保。

  不知殷儉性命如何?且聽下回分解。

  悲莫悲兮生別離,登山臨水送將歸,真是千古絕唱,此回純是一篇惜別文章,看他將各人神情聲口筆筆傳出,幾一字一淚,一句一淚矣,能不令人叫絕,末接殷勇回家一段,寫得叔侄弟兄十分親愛,人家有如此雍睦氣象,安得不起家發達,真有裨于世道人心不少。至於行文之妙,一波未平一波複起,鏡湖真聖于文者也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