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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洗嫌隙行色倥傯 逃虎穴錯認緝獲(1)


  蕭蕭江上荻花秋,做弄許多愁。半竿落日,兩行新雁,一葉扁舟。
  可憐無限悲傷事,直待幾時休。今宵眼底,明朝心上,後日眉頭。
  ——右調《眼兒媚》

  話說梅公子臨睡時,思量孟宗政救護馮小姐回去,一時忙促,未及相照,一心掛念,轉展反側,一夜睡不著。才得朦朧合眼,又被鶯啼鳥語驚醒,早見日影照窗,披衣坐起。周成已在門外俟候辭去。梅公子道:「太爺回文曾完備否?」周成道:「回文已裝入行囊裡了,只候老爺起身吩咐,小人們就要去了。」梅公子道:「我也沒甚話,少不得即日到京,面會你們老爺,煩你多多拜上罷。」周成領命出來,同了差人,依舊跨馬而去。

  梅公子一心要會孟宗政,梳洗了就要辭別。知府道:「雖王命孔殷,尚可盤桓數日,使弟少伸敬意,何相見之晚而相棄之速也?」梅公子道:「弟非貪位慕祿之流,因向寓在敝年兄馬有德署中,實為探望馮夫人而來,不意冒犯,到此已涉嫌疑。若再逗留,愈使狂徒得借為口實。弟今且到敝年兄處,以便應召。至於馮小姐姻事,全仗公祖主持風化,倫理無虧,毋使鯨吞虎噬,有傷馮年伯高風勁節也。」知府唯唯領教。見不可挽留,一面吩咐整治早膳,一面吩咐備船隻夫馬俟候。知縣重備腳色,稟帖來拜。梅公子用過早膳,匆匆辭別,知府、知縣俱殷懃相送。

  梅公子來到飯店,店主人見了驚訝道:「客人!」那衙役忙叱喝一聲,店主人就改口道:「大爺,為何昨日放下行李,一位也不見來?」梅公子問道:「那一位爺也沒有來安歇麼?」主人道:「直等到更深不見來,小人才敢取下燈籠收拾睡哩。行李在裡面,可要取出來?」梅公子心上驚駭:「不知為甚纏住?我在此等候又不便。」沉吟一回,對店主人道:「你拿行李來還我,若是那位大爺來,說我先到鎮江馬老爺那邊去了,叫他連夜趕來。」店主應諾,隨役收拾行李上路,梅公子馬上一路狐疑。不一日到了馬有德衙門首,自有人接著。梅公子便問:「孟爺可曾來?」衙門人答道:「孟爺才到得。」梅公子方始放心。下了馬,賞犒了衙役,吩咐幾句致謝的話。那衙役歡喜磕了頭,帶馬而去。

  早有人傳進,馬有德、孟宗政出來迎接。公子道:「孟兄為何行李也不取,也不來照看小弟,竟自躲了來了,莫非怕他拿住了麼?」孟宗政道:「請到裡面坐著細講。」三人到裡署作揖坐定,先與馬有德敘了幾句話。孟宗政道:「咱是日救護轎子而去,心掛兩頭,念著兄異鄉孑身,自然受他淩辱。思量丟了轎子回顧吾兄,又恐半路仍被搶劫,只得始終其事,送他到家。不料是一個宦家小姐,對著母親抱頭大哭,哭得好傷心。可憐!可憐!連咱也掉下幾點淚。他母親滿身麻孝,是個寡婦,不見有個男人。咱便轉身就走,被他母女兩個一把扯住。謝咱道:『救命恩人,還有話哩』。也不知為著甚事,那個老嫗趕不上轎子晚到,也稱咱恩人恩人。又問道:『可是還有一位在縣裡哩』。那老嫗對他母女道:『那縣裡去的一位好像我家哥兒木榮,被程公子捉到堂上,那知縣倒與他作揖說話哩』。咱細細聽著,料兄畢竟遇著宦情故舊,便安心放膽了。他母親說有個親戚家,要到那裡去躲躲。有船上人認得的,要咱護送一程,咱也不曾問其姓甚,不過完著心事,又送了他到彼,恰是便道,咱便來了,正與馬兄在此牽掛,喜得台兄適至。請問此日遇那知縣是誰?這小姐又為著什麼事?兄可曾去探望馮夫人否?」

  梅公子將馮畏天欺侮孤寡,馮小姐守經行權,程公子之謀婚劫搶,府縣之誤認執法,適蒙部文欽召情由,細細述了一遍。孟宗政哈哈大笑道:「若無下公文一節事,梅兄竟莫逃先口後劫之罪了。」馬有德道:「若遲到一刻也不妙了。」又道:「若論馮小姐這樣奇俠閨媛,梅兄擔此罪名,亦樂於承受。」孟宗政道:「咱此一舉,焉知不為梅兄異日之昆侖乎。」說得梅公子也大笑起來。

  說話間,排上酒肴。馬有德斟上兩大鬥,對梅公子、孟宗政道:「二位兄偶出遊玩,無意中恩仇俱盡,寵辱兩驚,誠為快心義舉。請各飲此鬥,聊申賀敬。況迎風餞別,盡在今宵促膝談飲。」梅公子心上快暢,飲到酩酊而散。此夜梅公子忽發了寒熱,病將起來。馬有德忙請醫調治。醫生道:「此系怒氣傷肝,又外感風寒,一時不能即愈,先散去風寒,然後平肝理氣,再用補劑自然平復矣。」果然依次調養,耽耽擱擱,延遲了欽命。又有催文下來,馬有德備個病呈申府,府申撫院達部。於是梅公子在馬有德任所養病不題。正是:

  妒花風雨相催,好事多磨不易。
  奇奇怪怪變來,趕得英雄無地。

  說那程公子一個嬌養之軀,怎當得耐著饑渴,馳驅惱怒,公堂上鬧亂半日,弄得四肢如癱,寸步難移。天色已晚,家人執燈候著。那馮畏天指望設此毒計,脫卻自己干係。孰知冤家路狹,倒翻出一段未了之局。見程公子垂首喪氣,愈覺心上不安。教石秀甫留住程公子,到府西酒樓坐著。馮畏天道:「本不敢以沽酒市脯褻瀆尊相,但坐了好商議,再作後圖耳。」

  程公子聽得後圖兩字,便同石秀甫、範雲臣俱上樓來,尋個隱僻桌子坐下。馮畏天吩咐店主人,有精潔肴饌、狀元紅酒盡意搬來。石秀甫、範雲臣懷了一日鬼胎,暗喜得兩處見官俱喚不著,正耐著饑渴。見了酒饌,怎禁得龍餐虎咽,大嚼一番。只見程公子酒不沾唇,食不下嚥,一味掩面而泣。畏天道:「事已如此,悲傷無益。算來侄女不過靜守閨中,那囚犯少不得就要去的。你把令尊的勢力壓制府縣,不怕府縣不主婚將侄女來配你。不然還有個暗算的妙計在此,管叫那囚犯不但官做不成,還要盡興出你的氣哩。」程公子道:「他正是榮召興頭時節,怎樣算計他呢?」馮畏天道:「事在人為,只要耐了性兒,歪了腸兒,放個暗箭,怕他躲到那裡去。」程公子道:「全仗內叔教導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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