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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真梅幹公堂不認 假潘安荒塚受辱(2)


  馬有德又驚又喜道:「原來如此,怪不得兄錯認。前老師之盡忠為國,弟聞之痛割五內,因苦於冗務羈身,未得躬趨拜奠,此弟之抱罪不遑者也。至於年兄回府,更遭回祿,僧舍讀書,拒絕匪人,實弟所未聞。後忽聞年兄有縲絏之厄,弟驚疑莫信,苦為五斗米所縛,不得親身趨候。至於救主潛藏,變姓守拙,又弟所未聞。年兄今日言之,方知有如許隱情,曲曲折折,奇奇變變。年兄真天地間一奇人,可作千秋佳話矣。」

  梅公子複揮淚道:「追念當日,徐魁奮不顧身,實是難得。一則不忍梅氏覆宗絕嗣,二則留我為報復之人。今日得與年兄相對,非此人之力不至此,一時念及彼之存亡未卜,真正憂心如焚。」馬有德道:「請年兄勿憂。當日一聞年兄被陷,弟即有一手劄,遣人往候。孰知彼僮卻命不恭,草率而回,僅口複雲,梅相公未曾受刑,即發收獄。彼時弟以不得回翰為恨。後來凡遇親友從都中來,即詢及年兄,俱雲在獄無恙。前日一接朝報,驚喜年兄必然冤白恩釋,故适才一見台顏,即不勝雀躍。孰知在獄者另有義僕為代,年兄正系口意斡旋也。諒貴僕朝廷自然釋放恩榮旌獎的。」梅公了道:「果如兄言,則徐魁不死,全義複能全身,喜出望外了。」說話間,早已排上酒被,二人聚談快飲。梅公子道:「闊別五、六載,意兄必端笏朝廷,授黼黻之任矣,何尚俯膺簿書錢觳之瑣事耶?」

  馬有德把眉一蹙,搖首道:「今日之仕途濫觴極矣,若望遷升,非賄賂不能。弟素性清介,何忍取百姓之脂膏,以斡一己之功名,所以無功可升,無罪可責。株守此邑,倏忽五載。總之,弟之宦興最薄,視之浮雲。」二人互相談論,直飲至雞鳴三唱方寢。正是:

  知己飲千鐘,投機話正濃。
  三年懷隱恨,今始快心胸。

  次日,馬有德正到書房,與梅公子閒話。只聞外邊傳梆,馬有德出堂。只見公差拿著一個少年,名喚慕榮,解到案前。馬有德立刻審確,申文解府去了。又吩咐公差到飯店取梅相公行李來,說罷,即退堂來見梅公子道:「只有個喜信報與年兄得知。真慕榮已獲著了,弟已申文解府了。」梅公子大喜道:「奸賊,奸賊!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?只討得個遺臭萬年!」說罷,要收拾擔子即去。馬有德驚訝道:「闊別五、六載,遭如許風波,今日得與兄聚首,深慰渴懷,忽有去志,何見怪至此?」梅公子道:「承兄雅意,不勝感激。但向蒙趙年伯照拂周全,恩同再造,當親往謝耳。」正說話間,只見排飯出來,兩人坐定對飲,不題。

  且說公差走到飯店,對店主人道:「老人家,昨晚那客人的行李,交付我來。」店主人看著就是昨晚捉人的公人,忙道:「呀!大叔,我正要問你,昨日那小官兒,你捉去怎樣了?我也擔著鬼胎,一夜睡不著。」公差道:「噯!不要說起,幾乎嚇殺!」店主道:「我也不曉得你為甚捉他。大叔,你且坐著。」忙向食籠內搬四個包子,排到臺上,取一壺茶,讓公差坐。公差就坐著,對門夾壁並那店裡幾個客人,多走攏來聽著。

  公差道:「大爺派簿子登記人名,原密啁我們,只為得一個人,夥計中都暗記著要捉什麼慕榮。我昨晚聽得他說慕榮,我便像拾著寶貝,捉了去。初然間捉到,原是跪伏倒的,大爺盤問得一個不耐煩,我也記不起。落後來,真正笑倒,活像個串戲。叫抬起頭來,你可認得我麼?兩邊一相認了,大爺忙走下雙手扶起。這裡也叫年兄,那裡也叫年兄,你道可像個串戲麼?那時大爺扯著一把簽,竟要把我們兩個拔橫起來,你道可不要嚇殺麼?喜得就是他說分上免了。」店主人道:「如今哩?」公差道:「如今留在私衙裡哩。叫做什麼梅相公,故此請學生來取行李哩。」店主道:「這等諒沒甚事。」公差道:「列位不曉得,今早不知那裡又捉一個慕榮,也是少年。這個慕榮不同,大爺立刻申文解府了。我适才親眼見的。」聽者無不哈哈大笑。

  內中一人道:「如今不知可還有?」又一人道:「事不過三,畢竟還有一個慕榮哩。」眾人又哈哈大笑一陣。公差道:「如今簿子且不派了。」店主拍掌笑道:「謝天地。我們明日燒個太平利市,大叔你來,大家吃杯快活酒兒。」公差道:「多謝,明日我來。但是今日講話忙,沒工夫吃包子,且先幹折了哩。」一頭說,一頭袖而藏之。那店主把被囊子交付出來道:「大叔,這是他的行李,大約幾本破書在裡頭,動也沒人動。」交付明白,公差扯到手道:「還有雙把紅鞋子在裡頭哩。」大家笑笑,謝了一聲去了。那些閑聽的笑道:「正所謂:『戲場一日假公堂,公堂千古真戲場。』」

  話說馬有德,正與梅公子飲酒閒話,聽得又是傳梆送什麼報進來,又送的梅相公的行李。馬有德叫人接著。將報來看道:

  奉旨,吏部尚書趙汝愚,精忠為國,前因誤聽匪言,革職罷去。今奸惡伏辜,願得忠良共勤國政。趙汝愚仍復原職,著本處府縣,催赴來京,無得遲誤。欽此。

  馬有德道:「趙年伯口奉榮召,自然星夜往都中矣,年兄此去,豈非空勞跋涉。依弟愚見,莫若下榻於此,秋闈已近,正年兄奮翮之日也。」梅公子道:「夙憤已雪,平生之願足矣,功名又何敢妄想。但趙年伯既已欽召,即去亦未必遇,只得且依尊命,但留此叨擾不安耳。」於是梅公子住下,不題。

  卻說程松雖依附韓侂冑,不過諂媚取榮,貪爵慕祿,不至十分奸惡,故奸黨敗露,他獨彌縫無恙。初見韓侂冑受誅,恐移禍及身,驚惶無措,星夜打發家書,吩咐夫人、公子搬運內囊細軟,潛避維揚。

  揚州有一富戶,姓範,號雲臣,是程松的妹丈。范雲臣一日接著了程松的夫人與公子,雖知他避難而來,也有幾分著急。然向來倚他的勢,虧程松遮護,得以安然在揚州做個財主的。今雖驚惶,尚未必就敗,怎好就怠慢,倘保無虞,日後愈好親近依賴。故此連忙打掃空房,安頓住下。那公子表字慕安,以取人之慕我如潘安的意思,果然生得美麗。但是個風流惡少。父親要與他討親,他自恃是個才子,必要親自擇個才貌兼全的佳人,一時那裡得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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