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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真梅幹公堂不認 假潘安荒塚受辱(1)


  世途倚伏都無定,塵網牽纏卒未休。
  禍福回還車轉轂,榮枯反復手藏鉤。
  龜靈未免刳腸患,馬失應無折足憂。
  不信君看奕棋者,輸贏須待局終頭。

  說這梅公子,平日未嘗在外行走,又改了姓名,料無人認得。不期投宿飯店,說了木榮二字,忽被公人捉住,嚇得魂飛魄散,摸不著頭路,不知被誰覷破,連假姓名多曉得了。只得隨著公人扯扯拽拽,捉到縣前來。卻說那縣官姓馬,名驥,表字有德,就是馮樂天的門生。居官清正的。堂上燈燭輝煌,正在比較條銀。公人把梅公子帶進,稟道:「這人名喚慕榮,特拿到案下,候老爺究審。」梅公子不敢抬頭,俯伏階前。縣官馬有德早已瞧見面貌,先有幾分驚疑。問道:「你可是叫慕榮麼?」

  梅公子戰戰兢兢答道:「小的是喚木榮」。馬有德又問道:「你的父親可是姓韓麼?」梅公子答道:「小的父親不姓韓。」馬有德又問道:「想是你父親莫非姓梅麼?」梅公子加上一嚇答道:「小的父親並不姓梅。」馬有德聽了聲音,愈覺驚疑道:「那姓梅表字挺庵,官居國子祭酒,有一子取字傲雪。莫非挺庵就是你的父親,傲雪就是你麼?」梅公子愈加慌張,口打寒噤道:「小的父親並不叫梅挺庵,並非官居祭酒,小的並非取字傲雪,求老爺超豁則個。」馬有德道:「你果是叫慕榮麼?」梅公子答道:「小的果是姓木名榮。父親也是姓木了。」馬有德道:「你父親叫甚麼名字兒?」梅公子未曾打點,一時答不出。馬有德道:「你近前來,抬起頭來,待我認一認,你可認得我麼?」梅公子不肯抬頭。

  馬有德叫皂快扶起。梅公子瞧著縣官,甚是面熟,心裡一時想不起。馬有德把梅公子仔細一看,大驚道:「奇怪!我說原來正是梅傲雪年兄。」梅公子也頓然猛省道:「呀!老爺莫非就是馬有德年兄麼?」馬有德連忙雙手扶起道:「年兄何不早賜明白,莫非故意戲弄小弟?弟即負荊登請,不能償此罪戾也。」嚇得捉梅公子來的兩個公人,連忙跪倒,叩頭如搗蒜。馬有德要抽籤責罰。梅公子到底心虛,懷著鬼胎,錯認道:「貴差奉年兄之命,年兄奉朝廷之命,弟實為負冤逃罪之人犯,猶幸被擒於貴縣,得見故人,希圖稍開一面,或可周全寬緩,不即解戮,則叨年兄無窮之惠矣。何年兄深自致罪,又罪及貴差?莫非勢處兩難,公私不能兩盡,徇情有礙前程,執法有傷友道,故作此多方開罪之詞乎?我梅幹不是這樣人。這是我愚父子自作之孽,應當自受,何忍遺累年兄,請年兄按法行之可也。」馬有德不禁愕然道:「年兄何出此言?容到私署,自當謝罪。」

  梅公子道:「弟系逋逃欽犯,漏網二、三年,今日一旦擒獲,即按法有餘辜。倘有見教,正當領命於公堂之上,豈可再入私署口商,上司不無耳目,恐有累于年兄。」馬有德吩咐掩門,眾役暫退。對梅公子道:「弟奉上捕緝慕榮,不期皂快誤認,得罪于年兄。年兄又不見諒,含糊戲弄小弟,俯伏階前。則弟之獲罪于年兄,即獲罪于先老師矣。但今不必多費辯論,只消一言,便就明白。慕榮自慕榮,梅兄自梅兄,豈可李代桃僵,年兄何必認定自是慕榮。」

  梅公子只是心虛錯認,冷笑一聲道:「年兄果是真個不明白,還是礙著情面不好明言耶?」馬有德道:「小弟沒有什麼不明白,亦沒有什麼礙著情面,不好明言處。」梅公子道:「小弟為兄明言之。前年奉旨提梅公子一名,幸虧義僕代去。弟即改姓名為木榮,逋逃在外,今不知被誰覷破出首。前所獲者,假梅公子。今之木榮者,乃真我也。故上邊行文書下來,不說捕獲梅公子,竟說捕獲木榮。木榮乃真梅公子也。年兄不可當面錯過,後悔無及矣。」馬有德驚訝道:「嗄!原來年兄半晌爭論,都是錯認,卻不丟在空裡。今奉旨捕捉的是慕榮,乃韓侂冑之嫡子,即年兄之仇人也。」梅公子驚問道:「既系韓侂冑之子,為何姓起木來?」

  馬有德道:「其年此子方產,適報榮升官爵,就取欣慕思榮之意,討個吉兆耳。」馬有德一邊說,梅公子一邊把右手指在左手掌上亂畫。把腳也一跌,頭也一口道:「啐,啐!原來這個『慕』字,不是『木』字。」哈哈笑個不住,只少在地下打滾,道:「年兄是這等,慕榮乃當今第一個有勢耀的了,為何捉他?」馬有德說:「原來年兄還不知朝中的喜信麼?韓侂冑被史先生圍到玉津園側,殛殺了。」梅公子大駭道:「嗄!韓侂冑這奸賊,被史先生殛殺了,是真的?」馬有德道:「怎麼不真?」梅公子道:「果然?」馬有德道:「怎麼不果然?」梅公子睜著兩眼,將牙齒來咬兩咬道:「快哉,快哉!」馬有德道:「如今不消請命公堂之上了,請私署中去送朝報與年兄看罷。」

  梅公子也不用揖遜,向前就走,到後堂重新作揖。馬有德將朝報遞與梅公子,梅公子接著,把眼睛拭了兩拭。揭開。看道:

  吏部侍郎史彌遠,力陳危迫之勢,請誅韓侂冑,以安邦國。皇后素怒侂冑奸佞,力贊之,帝始允可。翌日,侂冑入朝。史彌遠以兵擁侂冑至玉津園側,殛殺之。

  外有移文一道雲:

  奸佞韓侂冑,殺有餘辜,家產籍沒,妻孥處斬。侂冑子慕榮,同家人顧保,潛逃在外,著地方官嚴行緝獲,審確處斬。回繳。

  梅公子看了又看,逐字朗誦。喜得拍掌大叫道:「不信朝綱忽有今日之清正,奸賊也有今日之伏辜,我父之冤憤,也有今日之表白。即我僕之捐軀,也不枉了他一段俠義,豈不大快人心!雖恨我不能手刃此賊,以快父志,以謝天下,然我今日目擊此賊之全家受戮,則不共之仇,已假手於他人,我亦不為虛生矣。」馬有德道:「年兄滿腔夙憤一朝頓雪,但為何又有木榮之稱?彼此誤認,使弟抱慚無地,卻是何故?」

  梅公子把父親觸怒韓侂冑,盡忠而死,潛往家中,又被回祿,寄寓萬壽庵讀書,拒見程松起禍,徐魁挺身救主,趙汝愚薦與馮樂天處,改易姓名,叫做木榮,遁跡灌園,不期馮公身故,夫人打發出來,細細述了一遍。說道:「一路驚惶,投宿飯店,作意要到趙年伯處去。不意忽被盤詰,以為假名木榮,必保無虞,不料貴差認錯,被傳到此。弟此時以含冤復仇之微軀,悉聽命於足下矣。孰知驚中得喜,死裡逢生。我梅幹為不共之仇,辱身賤行,困苦幾載,今日複得昂然立於天地之間,實出萬幸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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