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才子佳人 > 醒風流 | 上頁 下頁
第八回 招商店報名吃驚 緝捕衙獲犯逢奇(1)


  歲歲看花花不厭,與花煞有良緣。一樽相對,且留連。花有重開日,人無再少年。關情更是花間月,陰暗圓缺堪冷。時光有限,意無邊。安得人長在,花長好,月長圓。

  話說馮畏天,竟自居是個家主,凡事擅專,全不把長嫂看在眼裡。動不動大呼小叫道:「我們這樣人家,喪中不要苟簡了,打點一樁銀子使用。好媳婦炊不得無米飯。我在這裡撐持體面,全要銀子湊手,藏匿了不肯取出來,想是怕我落了去麼?」母子二人,只好裝聾做啞,憑他發揮,無處說苦,惟對靈前痛哭而已。

  一日,畏天打發人到墳上去搭廠刈草,七中就要出殯安葬。小姐曉得,悲憤交生。對畏天道:「叔叔,父親骨肉未寒,何忍便置之荒丘野草?該候三年服滿,即不然亦須周年,然後出殯才是。還求叔叔計議這個。」畏天道:「做叔叔的頗知古禮,涉獵世務,難道我欺你們孤女寡婦?凡事有一個道理,理上該行則行,該止則止,不是胡亂做得的。那些小戶人家沒有墳墓,一時力量來不及,只得停在家中。或一年,或二年,尚有五年十年蹉跎下來,謂之暴露父棺,律有不孝之罪。我們書禮人家,況現有墳墓,把靈柩耽擱在家,不要被人談論的麼?」小姐不好阻撓,只得聽其擇日安葬。正是:

  生前萬倍英雄,死後一堆荒草。縱有孝子賢孫,陽斷徒苦惱。
  世事變更何定,幾多荒墓無人掃。試看貴第王侯塚,石馬常推倒。
  ——右調《錦堂春》

  話說馮畏天,治喪殯葬做七,忙亂多時,料理完口死者面上一樁事了,然後將田房帳目,與經手家人盤算,分毫盡數追足。有欠戶還不起的,或男或女,捉來准折。管帳的有些家事,說他向來管帳做下私蓄,一股兒盤結進來。稍有分辯,不是將占產欺主便將弒主滅倫事這樣大題目送官究治。外邊的人,當然怕他,而況家人,只得受其荼毒走了。畏天把一應帳目,俱付自己的家人管討,惟梅公子向來管守花園,沒得銀錢經手,所以未及到他。但恨他凡事不肯出來服役,常說他倒像個公子兒,自由自在的在園中受用,少不得慢慢兒也要趕他出去。夫人、小姐看見畏天如此行徑,傷心慘目,只得聽其簸弄。

  小姐一日對夫人道:「不指望叔叔照顧,反弄得家中這般光景。家人俱被他趕散,只剩得木榮一人,自然要受他淩辱。姨娘那邊來的,母親若去回護他,叔叔這樣心腸,有甚麼好話兒。向來道是爹爹與母親歡喜他,倒像公子般看待。如今父親沒了,我們寡婦幼女怎當得他汙血噴人,不如早早打發他回去,少了一番唇舌。」夫人含淚點頭。正是:

  爹存是月圓,爹沒便星散。
  鵲巢辛苦成,一朝梟鳥竄。

  卻說畏天把憨哥做了孝子,披麻執杖,那知憨態愈多,孝子的行徑,裝也裝不出來。七中做佛事熱鬧時,卻偏在鬧裡癡癩,佛前供果倒入袖中咬嚼,敲鐘擊鼓,無所不至。一日做斷七功德,正要打鈸轉方,那憨哥預先掐一棉花團兒,中間藏著火,對著那打鈸的和尚袖裡一塞,和尚道他頑耍慣的,不在心上,只顧高擎鐃鈸,步履如飛,大袖迎著風兒,裡邊棉花大旺起來。正在要緊處,住又住不得,灑又灑不脫,好幾層衣袖,燒個對穿。憨哥以為得計,滿堂跳舞,笑倒在地,只管打滾。那幾個不關己的和尚,笑得嘴歪,那燒袖的和尚,氣得肚直。正在忙亂,適有一家人在旁做了個鬼臉,才說得一句「現世報的」。不防畏天恰恰走到背後,聽得仔細,問起緣由,登時將家人打下三十大板,立刻逐出不用。正是:

  不仁無義僕,護短出癡兒。

  再說憨哥鬧過了出殯,終了七,清閒無事,日在園中打諢,不是打觔鬥,翻虎跳,便是爬上樹去,丟磚弄瓦。不常在假山上,跌得鼻青嘴腫。看見梅公子在那裡讀書,悄悄往背後奪那書去拋向魚池裡道:「專惱你假斯文裝好人,日日拿著書兒看,不肯同我去頑耍。你讀書思量做官麼?看你這個嘴臉,吃了我家飯,替我們管園的,料想沒有百、十品的大官到你做,只好做個一、二品芝麻大的小官兒罷。」梅公子見他癡癲,惟有付之一笑而已。

  卻說憨哥,凡遇正經處,癡呆蒙懂,卻是女色上偏不癡呆了。見了待月也會裝腔做勢,撚手撚腳。常袖了一把果子,沒人處笑嘻嘻對著待月道:「我正愛你,特來送把果兒與你吃。」待月接來劈面撒去道:「不識羞的憨哥,不知那裡去偷來的。你若再是這樣無禮,我對奶奶說了,要打的哩!」一頭說,一頭跑進去了。那待月雖是個丫環,他眼識英雄,胸藏翰墨,怎把這個癡呆子看在眼裡。

  一日,待月不知為甚事偶到園中,正撞著憨哥,被他一把摟住道:「好姐姐,小生日夜思量,害起相思病來也,今與你同到假山洞裡去做那話兒則個。」待月一時掙不脫,正扭做一團,梅公子走去撞破,憨哥只得放手,被待月雙手一推,把憨哥跌翻在地,恰好跌在花石凹中,再掙不起。梅公子連忙扶起道:「相公自要尊重,何可與丫環們頑耍,自討輕慢。」

  憨哥正恨他撞破一天好事,甚覺沒趣,變起臉來罵道:「小狗骨頭,小奴才,誰要你管,你又不是我的爹娘,向來吃伯伯的飯,我管你不得。如今吃了我們的飯,我管得你,打得你的哩。」梅公子只怨自己不是,只得耐著走開。憨哥原曉得羞慚,又恐怕待月進去對伯母說了出來啕氣,連忙跑回家去,見了畏天,假裝著哭臉兒刁唆:「木榮欺侮我。」畏天道:「小奴才,這樣無禮,待我去打他一頓,趕他出去。」卻又轉一念道,且住。我聞得這小奴才是嫂嫂姊妹面上來的,待我先去告訴,看他賢慧否?若反把木榮護短,那時處置他也未遲。

  於是一徑走過來,對著夫人道:「那侄兒不是家裡沒飯吃挨住在這裡的,只因先兄無嗣,難道喪牌上把女兒出名麼?故此叫他來居喪守孝,也是馮氏門中一個要緊人。為何木榮這廝,放肆無禮,不把小主人看在眼裡,反去欺侮他?」夫人接說道:「那木榮是我面上趙妹夫處薦來的,我正在此算計,即日要打發他回去。他一向做人極小心謹慎的,怎敢欺侮侄兒,恐無此事。方才只見待月這丫頭,氣衝衝的跑來說小相公是長是短,我就喝住了他。我著實吩咐這些丫頭男兒不要孩子氣,涉口舌到大人面上來不好意思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