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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玄墓山看梅了悟 樂天園失主歸人(2)


  和尚沉吟一回,不好挽留,只得寬慰道:「居士且自保重。大丈夫當直捷痛快,一切勿作此牽纏兒女之態。」馮公點頭會意。家人扶上轎子,抬至舟中,一徑取路而回。船內又受些風寒,回至家中,愈覺沉重。夫人、小姐接著,驚惶無措,連忙請醫調治;求神問卜。那畏天得知了走來問候,假意攢眉蹙額,忙忙碌碌;陪侍醫生,拜神祈佛。心裡暗暗得意道:「造化到了。」

  馮公素知為弟的品行不端,念著夫人、小姐做了孤女寡婦,自然受其欺侮,未免傷心。但經了慧日和尚一番指示,明心見性,胸中解脫,不為外境所礙,把眼前事業看作身外之事,故此在夫人、小姐面前,毫不作苦楚之態也;沒有一句遺囑,或談及家事,惟有瞑目默坐,暗誦佛號而已。夫人與小姐看見病勢沉重,暗相悲苦。

  夫人對小姐道:「孩兒,你父親倘有不測,如之奈何?若有個月內赤子,三歲孩童,我便可口持門戶,掙守家園,縱叔叔欺心占奪,理上行不去的。今惟我與汝,伶仃孤苦。女兒縱有千般伶俐,萬倍才識,只好接別姓的香火,不能繼馮氏之宗祧。公論難逃,自然由他作主,看他平日如此作為,豈肯看顧兄面,憐念孤寡,不改我舊日家風,我與你照舊自在過日子的麼?只恐那時,我反要到他手裡,去求衣覓食,已不得把你嫁出,香煙各別。你我二人,不知日後作何狀貌?」說到此處,母女大哭一場。

  且說小姐自馮公有病,衣不解帶,食不下嚥,晝夜撫摩服侍,漸漸危篤,心驚膽裂。忽想著當初有人子割股,煮口進嘗,口親病痊可;因發個願心,回到房中,排列香案,持了剪刀,正在祝告。只聽得待月氣哼哼跑來叫道:「小姐,小姐,快去,老爺不好了!」小姐慌忙趕到榻前,盡見馮公舌音強硬,對著夫人、小姐,把手一指道:「那木榮……」說了三個字,不能說完,奄然而逝。夫人、小姐傷心痛切。真個是:

  哀莫哀於生離,慘莫慘於死別。呼天愴地,嘔心瀝血。哀哀孤女,半子那敵猶子,煢煢寡婦,夫業將為叔業。恨茫茫兮無窮,情慘慘兮欲絕。幽明一判,肝腸寸裂。

  話說馮畏天聞知阿兄已死,即忙帶了憨哥來哭了一回。料理入殮治喪,喪牌上便把憨哥出名。一應外事,俱是畏天作主。要銀子用,便向嫂嫂支取。那小姐謹守孝堂,哀痛迫切,極盡居喪之禮。那時親友吊奠不絕。

  一日晚間,畏天同著幾個親友,到園中遊玩,見梅公子,那些親友問道:「這童於是何人?」畏天道:「是先兄的小廝。」便喚道:「木榮,我正忘卻你,你曉得老爺如今開喪受吊,外邊忙碌碌,正是用人之際,你為何不出來服役,倒安然坐在園裡?」梅公子道:「小的正要稟知相公,這兩日小的身子有病,行走不動,曾稟過奶奶,恕小的在此將息兩日的。」畏天道:「你說稟過奶奶,如今還是奶奶做主,只怕奶奶的事體,要來問我的主意哩。」梅公子慌做一團,只不開口。那些親友同畏天各處玩賞。有的說:「不道馮老伯愛此道。」有的說:「馮老伯倒未必,如今馮老伯的令弟是不免的了。」說說笑笑,一哄兒出去了。

  明日畏天喚丫環道:「你去對奶奶說,木榮這廝,問他病好出來服侍。」丫環傳進,夫人倒吃一嚇道:「木榮幾時生病?」小姐對奶奶搖手道:「是了,是了,昨日叔叔曾到後園,必定責他不來服役,他便托言生病的緣故。」奶奶意會,速喚待月去問個明白,還是出來不出來。待月到園中笑嘻嘻道:「木榮哥,可是你思量老爺,哭傷了生病?二相公在那裡叫你。」梅公子道:「姐姐,我正要稟知奶奶,昨日二相公到此,道我不出來服役,大是責備,我只得託病,求姐姐上複奶奶,求奶奶遮蓋則個。」待月道:「我說生什麼病,吃飯病,困來病,單思病?」把手向空將一面,光兒去了。待月回復了夫人,夫人真個替他掩飾不題。

  且說夫人著人送訃音到趙家去。趙汝愚忙備祭禮來吊奠,不見梅公子,暗自驚疑,不好問得。承空步到園中,劈面撞著,各相悲喜。梅公子把感謝他的話,敘了幾句。又把馮公窺聽書聲,直訴真情:「承他互相心照,加意優待,從不服役外事,只令靜守園中。正幸棲身得所,不意馮年伯忽然變故。連夫人家事,另有一番局面,小侄怎能如馮年伯存日的安妥。我生不辰,遭此不造,蒼蒼何困我太刻耶?」說罷,撲簌簌掉下淚來。趙汝愚道:「我一向料賢侄到此必然妥當,故此並不遣書問候,恐露情跡。近聞得韓侂冑奸形敗露,聖上屢次不悅,欲加之罪,朝中俱忿恨算計他。賢侄且安心過去,挨得一日是一日。倘得奸賊伏辜,便是賢侄出頭日子。」談了半晌,不好久敘,只得各相拭淚而別。

  次日趙汝愚就要回去,夫人著人挽留,只得住下。夫人打聽畏天不在,出來相見,訴及家事,只有一個女兒,蹉跎歲月,不能親自擇配,完其終身。指望叔叔主持,只是平日不相契合,素行各別的。丟得我母子二人,好不傷慘。又帶哭說道:「先夫有一遺言奉告,未知姨夫可容納否?」趙汝愚道:「忝在至戚,既襟丈有甚麼遺囑,自當請教,可效力處,無不遵命。」夫人道:「老身止生此女,指望擇個佳婿,也得半子相依,故向來不輕易出字。孰知良緣未遂,遭此大故,雖有個為叔的,恐他草率成事,有誤終身耳。今欲令小女拜姨夫為繼父,這是先夫的遺命,伏願姨夫視外甥女如同己女,留心擇配,克副先夫之望,使不致誤適匪人。生者受恩同喜,死者亦瞑目于地下矣。」

  趙汝愚正在躊躇,夫人喚丫環請小姐出來,換去麻衣,穿上素服,出來拜了四拜。趙汝愚也不推辭。夫人道:「姨娘另日拜了罷。」趙汝愚道:「前日訃音一至,急欲過來吊慰,正值老荊臥病,耽擱兩日,今未知痊可否,故此還要回家。今大姨有此一番相托,這也是老夫身上當得效力的。」又敘了些閒話,趙汝愚到書房安宿。

  明早起身,星夜趕回。趙公子接著,忙說母親病勢危篤。趙汝愚忙到床邊,已是不醒人事。少頃,嗚呼哀哉了。趙汝愚免不得忙亂一番。也差人報知馮家。夫人、小姐,真個悲上加悲,哭個不了。畢竟小姐後來怎樣擇配,梅公子在間中怎樣出頭,馮畏天又不知作為若何,待在下慢慢說來與看官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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