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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遭誣陷避禍全身 觸權奸盡忠報國(2)


  父子二人,互相捧誦,讚歎不已道:「本內忠奸洞晰,詞意懇切,自然感格聖心,中興之兆,全在此一舉矣。」時聽漏下三鼓,入朝尚早。梅公子身子困倦,和衣睡倒榻上。挺庵又將細細檢閱一番,亦覺精神疲頓,隱幾假寐。但見一人,金襆紅袍,對梅挺庵道:「兄的忠心為國,真可欽敬,但恐無補於國家,當以愚父子為前鑒。」挺庵方要問個詳細,被梅公子喊叫驚醒,卻是南柯一夢。

  挺庵將夢中事述與公子聽了。因問你又為何喊叫。公子道:「好奇怪,孩兒剛朦朧睡去,只見四、五個紅袍官長,兩眼淚流,對孩兒若有話說,一時懼怕驚醒。據孩兒看來,這必是梅氏祖宗。上此奏牘,恐非吉兆。」挺庵望空拜禱。大哭道:「岳武穆,岳武穆!吾不敢效你之精忠,然梅馥亦不是畏死的。倘忠靈不爽,使奸惡伏辜,朝綱複振,則吾之一死,比生豈不勝過萬倍?」又拜道:「祖宗,祖宗!馥雖未嘗建功立業,光耀祖宗,今保佑上此一本,感格天心,乃見祖宗陰靈所護。」拜一回,口中祈禱一回,不覺五更三點時分,即忙端笏入朝,指望面聖痛諫一番。誰知事不由人,正值天子有疾,不視朝。只得將本付與接本官送進,歸來候旨不題。正是:

  咫尺龍顏隔九重,良言何得達天聰。
  可憐空抱扶危志,留得忠名千古風。

  卻說那接本官,被韓侂冑一向囑咐,倘有關係的奏章,俱按捺不上。那官巴不得奉承他,不拘什麼奏章,俱要開看。此日將梅挺庵本揭開一看,大驚道:「此事非同小可,險些兒被聖上見了,大為利害,自當捺起,圖個安靜。倘韓大人看見,怎肯干休。這是梅老兒自來惹禍,我落得將去討好。」正在喃喃自言自語,韓侂冑恰好撞來問道:「你在這裡獨自一個說些什麼?這奏章是誰的?」那接本官,滿面堆笑,鞠躬將本遞上道:「大人洪福齊天,不然幾乎弄出事來。」韓侂冑揭開看道:

  國子祭酒臣梅馥謹奏。為黜奸遠佞,進賢禮士,以固社稷,以振紀綱事:
  臣度今之急務,在於外靖強寇,內抑權奸。然其間有先後之分,輕重之勢,貴於端本清源,正心術以得其要耳。古來隆盛之世,都口籲啡垂裳而理者,未有君子遠黜,小人秉政而期獲文明之治也。故欲靖外之強寇,必先制內之權奸,欲制內之權奸,必重用遷外之忠良。忠良進而權奸不得肆其欲,權奸制而忠良得以展其謀。則恢復之功,易如反掌,而隆盛之風,何難再見於今日也。臣所謂權奸,莫過於韓侂冑。排斥正士,引用邪黨,侮弄朝政,荼毒士民,罪惡滔天,不能殫述。如朱熹等闡發正心誠意之學,實萬世治平之綱領,誣以偽學革黜,吏部尚書趙汝愚,勳勞著社稷,精忠貫天地,卒受黯傷而去。誣陷忠良共計一百十五員。邊寇猖獗,奏牘如山,俱蠱蔽而不上達。內無敢諫之士,外無勇死之兵。將見朝綱日替,而國勢漸不可知矣。此臣之痛哭流涕,不忍言而又不敢不言者也。仰祈聖鑒,俯察愚衷。請速誅韓侂冑,以快人心,召升趙汝愚,以廣賢路。道學尊而教化立,主術端而臣下服。願陛下上畏天命之不易,追念二帝之徂艱,當朝儆夕惕,而勵精圖治者也。則社稷幸甚,萬民幸甚。
  臣冒死謹奏,俯伏待罪之至。

  看罷,大怒道:「梅馥這老狗,我姑容你在朝,不來計較你,你倒來捋虎鬚,我且先下手為強。」假御筆批了「冒忠欺君,誣害大臣」的罪,立時處斬。看官聽說,難道殺一個大臣,竟不通知聖上就是這般容易。不知韓侂冑當日陷害了無數忠良,不單是梅挺庵一人。要知奸臣弄權,蠱惑天子,無所不為。秦檜十二金牌,不過敢於矯詔,忍心害理,毫無忌憚,朝廷便斷送他手裡,這是閒話。

  且說假聖旨一下,那些校尉,如狼如虎,蜂擁奉法,那個敢說聖旨是真是假。梅挺庵看了旨意,面不改色。公子大哭道:「孩兒真千古不孝之罪人!昔日父親欲休官隱去,被孩兒勸阻,誰知今日受此奇冤慘禍。」挺庵道:「陷親不義,謂之不孝。今使為父的做一個忘身報國的忠臣,此乃千古大孝的榜樣。事已如此,不必悲痛。」附耳說道:「奸險不測,恐移禍於汝。況你初到這裡,外人並未識面,速速收拾行李,歸家發憤讀書,異日繼我之志,倘得膂力皇家,那時復仇除惡,豈不是忠孝兩盡。」不待校尉催促,拂袖而去。到法場上,看的人人髮指,聞的個個墮淚。臨刑,仰天大罵奸賊韓侂冑數聲,真個氣沖牛斗,精貫日月,望北遙望,口占一絕雲:

  一死何足惜,奸雄恨不除。
  忠魂終未已,日日繞丹墀。

  天下顯隱士宦,俱欽敬他的忠心貫日。許多吊贈詩詞,不能悉載。在下曾記得一二雲:

  義氣淩千古,忠心拜九重。
  片言期悟主,一死恨奸雄。
  落日悲鄰笛,秋風咽斷鴻。
  西台月暗冷,血淚染蒼穹。

  又雲:

  江山如舊故人非,一點丹心付夕暉。
  漠漠層雲愁不散,茫茫四海恨重圍。
  風塵久失煙霞侶,涕淚空沾薜荔衣。
  掩映庵扉幾枝柳,數聲哀切暮鴉歸。

  梅公子看見父親受刑慘死,好不悲痛,哭得死而復蘇。恐奸惡移禍,只得依父命,吩咐徐魁:「你在此將老爺屍首買棺盛殮,暫寄寺院,料理定妥回來,我先收拾行李潛往去也。」梅公子星夜回去。

  這裡徐魁買一具上好棺木,盛殮了,就借前日送別趙汝愚的雲水庵內停寄。又備了一桌菜蔬,祭奠大哭,哭得庵中僧人,都流淚起來。徐魁安頓停當,然後回家。真個:

  哭到傷心處,旁人也淚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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