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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小書生讀書豪飲 老奸臣闖席成仇(2)


  挺庵迎見坐定,馮樂天道:「承年兄雅愛,實不敢當。只因老韓這厭物,也就是今日相邀,巴不得辭避他。所以小弟竟同敝襟丈,早來到此,年兄幸勿過費。」梅挺庵道:「在此者,只有我輩二、三知己,此外竟無人矣。不期年兄又自高致,撫此時艱,殊深悵惋。」馮樂天道:「弟非避禍苟全。在弟苦無子嗣,只有一個小女,尚未出閣,弟又年邁力衰,何必久戀於此,以貽人笑。」趙汝愚道:「襟丈固是高見,弟非喜處此險地,一時去不得,奈何?」梅挺庵道:「年兄,小弟豈是愛這一頂烏紗帽,戀在此耶。但士各有志,叫小弟讓此奸雄弄權,我竟默默而去,這是死也不甘心的。」

  正說話間,家人排上酒席,三人遜坐飲酒。梅挺庵嫌酒味不佳,喚家人再換來。只見有送書禮的傳進,梅挺庵接看,有陶潛歸隱畫圖一卷,名《五柳圖》,又有《詠柳》詩二章:

  閑閑十畝畏追攀,好聽枝頭鳥語蠻。
  陶令豁莊涵碧水,杜陵草木映青山。
  當窗瘦影雲千頃,對戶柔枝月一灣。
  西冷桃花渾似錦,喜君婀娜伴春還。

  二曰:

  雪消日霽澹煙明,乍醉還扶綰別情。
  倚塢斜侵青望影,傍樓低囀小鶯聲。
  迷離霧籠坡公岸,搖曳颶吹越國城。
  可愛當年王孝伯,丰姿恰與結同盟。

  三人接來,大家賞玩了一回。馮公、趙公問:「這是誰人,有此高情雅致,吾輩不可及也。」梅挺庵道:「這是門外雲水庵中一個老僧。這庵在柳堤中,此僧不事佛法,以詩酒為樂,故此小弟與之相友。但此僧不常勸小弟急流勇退,我那得就聽他。」馮樂天道:「故此詩章有招隱之意。」正在讚賞,只見家人抬進一大壇酒來,說也是師父送與老爺。梅挺庵大喜道:「天下有這樣湊趣的和尚,來得恰好。」一面吩咐打發回帖,一面就開壇暖酒。

  三人暢飲,真正醇醪醽醁,好不得意。馮樂天道:「我三人就將詠柳為酒政何如?吟成一句,飲一大觥。隨飲隨吟,遲則加一大觥。」趙汝愚道:「襟丈就起句,小弟敢不效顰。」梅挺庵命童子斟酒,馮樂天一吸而盡。吟雲:

  春風披拂舞蠻腰,

  梅挺庵又命童子斟酒趙老爺,趙汝愚亦一吸而盡。續雲:

  嫩綠微黃綴短條。

  馮樂天道:「如今該主翁了。」童子斟上酒,梅挺庵將酒慢飲慢想,漸漸一杯酒將已飲盡,只不成句。趙公道:「年翁怎說?」梅挺庵道:「有了。」

  未放柯枝縈榭閣,
  才舒眉眼覷溪橋。

  馮樂天道:「妙極,當再奉一杯。」梅挺庵道:「怎及得二翁親切丰韻。」趙汝愚道:「如今又該襟丈了。」童子才斟上酒。只見長班進報:「韓老爺來了。」原來就是奸臣韓侂冑,口心逢迎諂媚,已做到尚書之職。聖上得意,掌握朝政,一應官員,無不畏懼奉承。梅挺庵、趙汝愚、馮樂天三人,聽見說他來,都不歡喜。梅挺庵便罵長班:「蠢才,曉得趙老爺、馮老爺在此飲酒,就該回不在家了。」長班稟道:「小的已回出門拜客。韓老爺的長班說:『治酒為馮爺餞行,才到馮爺衙裡問來。說在此梅老爺處吃酒,韓老爺故此自來。』又見兩位老爺轎馬在門首,一時回不得。」趙汝愚道:「真所謂:『樂事不由人事盡,好花偏有雨風摧。』」

  只見又一人進稟:「韓老爺已到門,進廳來了。」梅挺庵免不得迎接。到得中堂,揖也不等作完,望著馮樂天道:「年兄好人,一般是餞行,為何就分厚薄,偏辭拒載,先在這裡吃酒?」馮樂天道:「年兄侍奉天顏,朝政在握,諒無暇對飲,所以不敢趨命,實已心醉。」韓侂冑道:「實則沒有閒暇,適間偷空出朝,要與年兄一敘,差人奉邀,曉得年兄在此,所以特來面邀。」梅挺庵道:「若年兄不棄,請屈坐了,飲一杯去。」於是序韓侂冑首席,坐下飲酒。趙汝愚對韓侂冑道:「年兄,今日聖上可有什麼旨意?」韓侂冑道:「有幾個保複一班道學的奏疏,都口壞了。」趙汝愚道:「這節事,年兄還該力贊聖上,崇正心誠意之學,怎可廢斥。」韓侂冑道:「此輩膠柱鼓瑟,行不通的。大凡為臣的,須要體貼君心,上和下睦。我最怪那些沽名釣譽,自降為忠直,觸君之怒,成君之過,到得大事臨身,噬臍不及。受生前之禍,博死後之名,豈不可笑。」

  梅挺庵見話不投機,又不好辯駁,低頭不語,暗自忿恨。趙汝愚耐不住,冷笑一聲道:「豈不聞孟夫子雲:『長君之惡其罪小,逢君之惡其罪大。』人臣立朝事君,自當以道義匡君,獻可替否。難道一味逢迎取媚,把這些正人都趕出去,倒是好險小人欺君誤國的好麼?」罵得韓侂冑變起臉來道:「我且問你,目今席上,那一個是忠臣,那一個是奸臣?」梅挺庵、馮樂天兩人,見說話搶白,心上著急,解勸道:「如此良辰美景,飲酒為樂,何苦把閒話爭論?」各斟巨觴,送到面前。趙汝愚因心下不快,舉杯一吸而盡,說道:「小弟多言,唐突受罰了。」韓侂冑見趙汝愚不用推遜,竟先飲酒,也將來一吸而盡,道:「還是小弟做奸臣的得罪忠臣,受罰無辭。」就起身辭別而去。這是:

  水火不合,邪正不投。
  一時口角,恨在心頭。

  梅挺庵送出韓侂冑,複身進來,對趙汝愚道:「適間小弟不是懼他,故爾云云。但飲酒間,以口角賈釁,殊為無益。」趙汝愚道:「我拚得與他作個對罷了。」馮樂天道:「這樣奸險小人,須要用心待他。」三人又嗟歎了一回,重新坐定,畢竟一團佳會,為此掃興,遂爾散別。後來事情正多,正好看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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