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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小書生讀書豪飲 老奸臣闖席成仇(1)


  詩曰:
  男兒少小教須嚴,莫逞風流聽自然。
  白玉方為席上寶,名花不向道旁妍。
  行奸歷歷神書錄,戒色昭昭天榜傳。
  守得堅貞松柏志,風霜凜冽不知寒。

  這首詩,是名人所作。大概說,從來才子佳人配合,是千古風流美事。正不知這句話,自古到今,壞了多少士人女子。你看,端方的士人,貞潔的女子,千古僅見,卻是為何?只因人家子弟,到十六、七歲時節,詩文將就成篇,竟自恃有子建之才。人品略覺不俗,便自恃有潘安之貌。卻不專讀聖經賢傳,兼喜看淫詞豔曲,打動欲心。遇著婦女,便行奸賣俏,遞眼傳情,思量配合個佳人,做個風流才子,方為快心。弄出許多傷風敗俗的事來,以致德行大傷;功名不就,豈不可惜。人家女子,到七、八歲時,父母教他讀《孝經》、《小學》、《烈女傳》等書,指望他知書明禮,能寫能算,日後主掌中饋,做個敬備四德的淑女。有一種聰明乖巧的女子,讀了幾年書,把針指女工倒拋在半邊,喜歡去尋閒書觀看。到十五、六歲,情竇已開,妝台賡和,月下傳吟,自道是個當今才女,見了俊俏書生,便動了憐香惜玉的念頭,不管綱常倫理,做出風流事來,玷辱門風,反不如裙布釵荊萬倍。那裙布釵荊,聽憑父母配個貧夫俗子,他先看夫妻是前緣分定,苦樂自甘,倒有貞烈自許,做出驚天動地主持名教的事來。所以說才子佳人配合這句話,壞了士人女子的腳根。

  如今待在下說一個忠烈的才子,奇俠的佳人,使人猛醒風流中大有關係於倫理的故事。正是:

  偶探青史吊千秋,是是非非莫細求。
  達者妄談皆可喜,閑來說夢亦消愁。
  言關古道聽偏倦,語出齊東說恐休。
  欲問閒情破岑寂,此書堪與寓雙眸。

  話說宋朝慶元年間,浙江嘉興府秀水縣,有個公子,姓梅名幹,表字傲雪。論其相貌,生得丰姿俊秀,宛如一個美人,然溫中帶厲,令人可親而不狎。論其品行,激烈慷慨,好像個俠士,然剛柔相濟,遇事能屈而又能伸。他平日最恨的是詩朋酒友,群居談笑。所以巨卿富宦,稍或不端,便不相往來。即來亦閉門不納,恐浼了他一般,猶如伯夷之清。卻又作怪,若是遇著義俠之流,就是他出身卑賤,便結為知己,又如柳下惠之和。更有一節好處,財色二字,操守更嚴。德怨相加,報施不爽。他的父親諱馥,表字挺庵,官居國子祭酒。為人忠烈,不趨權勢。家園淡泊,惟有薄田百畝,城外茅舍一所。因夫人邢氏早亡,無人掌管,見公子年紀雖小,且自聰達,所以留主家事,梅挺庵在朝中。公子年已十六,尚未配親,公子也不在心上,每日只是閉戶讀書。貼身服侍的童子,叫徐魁。每夕喚他取一壺酒,執壺侍立,自己把書來做了下酒之物。讀到君臣會合得意處,該奉賀一杯,徐魁斟上,飲了又讀。讀到奸臣弄權憤怒處,該罰一杯,徐魁斟上,飲了又讀。徐魁見主人如此讀書豪飲,便徹夜侍立,毫無倦怠。

  一晚間,徐魁問道:「相公,書上都是古來臣事君的好歹,載來傳與後世揚名遺姓。假如奴僕輩,在主人面上,有好有不好,也載著麼?」公子道:「不好的不可說,好的盡有。國有君臣,家有主僕,一樣的道理。當初有個李善,是為幼主掌家財的。還有個馬義,因主人負冤,去擊登聞鼓,蹈釘板,感動天庭,長夜不曉,冤始得白,後人傳誦為未央天。總之,不論上下人等,做得個不朽之事,便是傳名不朽的。」正是:

  我望前人為古人,後人又以我為古。

  一夕,梅公子讀到淮陰侯傳,不覺撫幾長歎道:「古之所謂豪傑,必有過人處。大凡不能下人,匹夫之志也。不能忍袴下之辱,焉得有漢將之榮。」徐魁執壺在旁,聽見主人把韓信讚歎,說道:「相公,這節事小人聽過說唱的幾遍,最耳熟的,該賀三大杯。」公子道:「你且說怎麼該吃三杯?」徐魁道:「韓信能忍袴下之辱,正是他過人處,該吃一杯。後來築壇拜將,為漢王創莫大之業,又該吃一杯。以千金報漂母之思,難道不該一杯。」公子道:「說得好!」那徐魁便上酒。公子連飲而盡,道:「我今夜相對這樣英雄,難道我默默裡吃悶酒。」隨口朗吟道:

  漢代多英雄,淮陰獨絕倫。
  劉項爭逐鹿,功成在一人。
  嗟哉袴下時,所以善屈伸。
  銜恩報漂母,千金何足論。
  我亦志慷慨,蹤跡埋風塵。

  朗誦一回,殊為得意。徐魁又斟上酒來道:「相公有詩,不可無酒,再飲一杯。」公子欣然飲盡。徐魁道:「相公,處今之世,當怎樣方為英雄作事?」梅公子浩歎道:「處今之世,所為甚難。外有強寇,內有奸雄,是盤根錯節之日。總有才幹,為了國不能顧家,盡了忠不能保身的。然做臣子的,寧可如此。若一味避禍,難道坐視朝廷大事不成?」徐魁道:「不知老爺近日如何,相公也該去探望探望。」梅公子道:「正是。做官的要忠,為子的要孝。老爺居此險地,我豈放心得下。」一時憂上心來,便恨不得插翅飛到父親面前。因此,拍案而歎,擊落燈花,火已撲滅,和衣而睡,無情無緒,彷徨了一夜。次日早起,即將家事料理,托一家人掌管。收拾行李,備了馬匹,徐魁跟隨,一路進京去不題。

  話說那時,寇盜侵逼,國勢衰弱。又奸臣韓侂冑弄權,排斥正士,引用小人。是時朱文公為道學領袖,名重天下。韓侂冑譖之,請旨禁革。君子日退,小人日進,朝廷大權,一歸韓侂冑。所以梅挺庵在朝,落落寡合。只有一個吏部尚書趙汝愚,系武林人,為人忠義,耿介不汙,與梅挺庵是同年,志同道合,極相契厚,政事之暇,便會以詩酒。趙汝愚有個連襟,姓馮,號樂天,官居刑部尚書,因見時事日非,辭職歸林。梅公未免治酒餞行。隔日下了請帖,馮樂天約趙汝愚偕到梅挺庵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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