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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金閨女詩嘲狂士(3)


  晏文物為此躊躇了一夜。欲要隱忍心下卻又不甘;欲要奈何她,卻又沒法。因有一個至親姓竇,名國一,是個進士知縣,新行取考,選了工科給事中,與他是姑表弟兄,時常往來。心下想道:「除非與他商議,或有良策。」

  到次日絕早,就來見竇國一,將前事細細說了一遍,要他設個法兒處她。竇國一道:「我一向聞得小才女之名,哪有個十歲女子便能作詩作文如此。此不過是山老要賣弄女兒,代作這許多圈套。聖上一時不察偶為所愚,過加寵愛。山老遂以假為真,只管放肆起來。」

  晏文物道:「若果是小女子所為,情還可恕。倘出山老代作,他以活宰相戲弄我死宰相之子,則尤為可恨。只是我一個知府,怎能夠奈何他宰相,須得老表兄為我作主。」

  竇國一道:「這不難,待我明日參他一本,包管叫他露出醜來。」

  晏文物道:「得能如此,小弟不但終身感戴不盡,且願以千金為酬。」

  竇國一笑道:「至親怎說此話。」

  過了數日,竇國一果然上了一疏。

  此時天子精明勤于政事,凡有本章,俱經御覽。這一日,忽見一本上寫著:

  「工科給事中竇國一奏,為大臣假以才色獻媚,有傷國體事:
  竊聞朝廷重才,固應有體,是以五臣稱于虞廷,八士顯于周代。漢設三老於橋門,唐集群英于白虎,此皆淹博鴻儒高才學士。未聞以十齡乳兒臭小娃,冒充才子,濫叨聖眷,假敕造樓,哄動京師,譏刺朝士,有傷國體,如閣臣山顯仁之女山黛者也。山黛本黃閣嬌生,年未出幼,縱然聰慧,無師無友,不過識字塗鴉,眩閨閣之名而已。怎敢假作白燕之詩,上惑聖主之聰,下亂廷臣之聽,妄邀聖恩,叨竊才女之名。倚恃相府,建造玉尺樓之號,此其過分為何如?若借此為擇婿聲價,猶之可也;乃敢賣詩賣文,欲以一乳臭小娃,而駕出翰苑公卿之上;甚且狂言囈語,譏笑紳士。夫紳士,朝廷之臣子也。辱臣子則辱朝廷矣。山黛幼女無知,固不足責。山顯仁台閣大臣,忍而以假亂真,有傷國體如此,不知是何肺腸!臣蒙恩拔置諫垣,目擊幼女猖狂,不敢不奏。伏乞聖明,追回禦書,拆毀建樓,著該部根究其代作之人。如此,則狐媚現形,而朝紳吐氣矣。
  謹此奏聞。」

  天子覽畢,微微而笑道:「他以山黛為虛名,說朕為之鼓惑,朕豈為人鼓惑者哉!此腐儒坐井觀天之見也。」

  因御批道:「竇國一既疑山黛以假作真,可親詣玉尺樓與山黛面較詩文。朕命司禮監糾察。如汝勝山黛,朕當追回禦書究罪;若山黛勝汝,則妄言之罪,朕亦在所不赦。該部知道。」

  旨意一下,竇國一見了,著慌道:「別人家的事,倒弄到自家身上來了。我雖說是個進士,只曉得做兩篇時文。至於詩文一道,實未留意。若去與她面較勝了她,她一個小女子,有甚升賞;倘一時做不出輸與她,則諫官妄言之罪,倒只有限,豈不被人笑死。」

  因請了晏文物與許多門客,再四商量。此時宋信亦在其中,因說道:「十歲女子善作詩文,定是代筆傳遞。若奉旨面較,著侍妾近身看緊,自然出醜。即使塗抹得來,以竇老先生科甲之才,豈有反出小女子下之理。若是竇老先生恐怕褻體,不願去,何不另薦幾個有名才學之士去較試,豈不萬全!」

  竇國一聽了大喜道:「有理,有理。」

  遂到次日,另上一本道:

  工科給事中竇國一為特薦賢才較試,以窮真偽,以正國體事:
  臣前疏曾參閣臣山顯仁之女山黛,以假才亂真,蒙御批著臣親詣玉尺樓與山黛面較詩文以定罪。遵旨即當往較。但臣一行作吏,日親簿書,雕蟲文翰,日久荒疏,倘鄙陋不文,恐傷國體。今特薦尚寶司少卿周公夢、翰林院庶吉士夏之忠,雄才偉筆,可與山黛考較文章;禮部主事蔔其通、山人宋信,古風、近體,頗擅三百之長,可與山黛考較詩歌;行人穆禮,聲律精通,可與山黛考較填詞;中書顏貴,真草兼工,可與山黛考較書法。伏乞陛下欽敕六臣,前往考較,則真偽自明,虛實立見。如六臣不勝,臣甘伏妄言之罪。倘山黛技窮,亦望陛下如前旨定罪,則朝士幸甚,國體幸甚。

  天子看了又微笑道:「自不敢去,卻轉薦別人。若不准他,又道朕被他鼓惑了。」

  因批旨道:「准奏。即著周公夢、夏之忠、蔔其通、宋信、穆禮、顏貴,前往玉尺樓與山黛考較詩文。該部知道。」

  旨意一下,早有人報到山顯仁府中來。山顯仁著驚道:「竇國一為何參我?」

  因著的當家人去細細打聽,方知為晏文物詩文譏誚之故。因與女兒山黛說知前事道:「大凡來求詩文的,皆是重你才名,只該好好應酬他才是,為何卻作微詞譏誚,致生禍端。」

  山黛道:「前日,這晏知府送綾扇來時,因孩兒在內看母親,侍妾收在櫥中失記交付孩兒,未曾寫得。他來取時,見一時沒有,著了急,就在府前發話,又跟到玉尺樓踱來踱去,甚無忌憚。孩兒因窺他眇一目,跛一足,一時高興譏誚了幾句,不期被他看破,有此是非實是孩兒之罪。」

  山顯仁道:「這也罷了,只是有旨著周公夢等六人來與你考較詩文,他們俱是一時矯矯有名之人。倘你考他不過,不但將前面才名廢了,恐聖上疑你《白燕》等詩俱是假的,一時譴怒,豈不可慮。」

  山黛笑道:「爹爹請放心。不是孩兒誇口,就是天下真正才人,孩兒也不多讓,莫說這幾個迂腐儒紳,何足掛於齒牙。他們來時包管討一場沒趣。」

  山顯仁聽了大喜道:「孩兒若果能勝他,竇國一這廝我決要處他一個盡情,才出我惡氣。」

  只因這一考,有分教:

  丈夫氣短,兒女名長。

  不知後來畢竟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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