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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金撫院為國除奸 李知縣替友報仇(3)


  李知縣道:「既是肯招,皂隸們給他松去夾棍。」

  皂隸遂把夾棍松了,王學益方匍匐案前招道:「犯人前日一時昏迷,只思借逢迎以托身家,誰知天網恢恢,竟有此日。今既墮身法網,又在明鏡台前,敢不甘罪也!」

  就將助何鼇為惡之款一一招認,絲毫無有隱漏。於是二人俱畫了供。李知縣遂暗喜道:「得了王學益口供,便又是何鼇那廝一個,好硬干證也。」

  遂一邊叫皂壯將何鼇押送南牢,一邊吩咐刑房吏燈下速做招詳,以候明早差人赴省報院。此日別無堂事,便即打點退入後室去了。

  這且不在話下,卻表何鼇等進得監來,可煞作怪,冤家債主偏偏狹路相逢。看官你道這是怎說?原來值日禁卒乃是吳瑰庵家舊僕,瑰庵平日待他甚是有恩,此僕雖久不在其門下,而念舊之情、報主之心固未嘗一日忘也。從來說的好,仇人見仇人,必定眼睛紅。今日見了主人仇家,即不啻見了己身仇家。那有當面錯過、不思報復之理?即指定何鼇道:「何太爺你怎的到此?可謂屈尊你了。正是天道好還,無往不復,但思你是個如鬼如蜮之人,力可通天,倘或夜間做出些手腳來,俺們干係不小。太爺莫怪,小的不免將你收拾收拾,俺們好睡個安穩大覺。」

  遂取麻繩把他二人鞘起,摔倒在地,用腳蹬著就地滾了幾滾,煞得麻繩盡行沒入皮膚,疼痛甚是難當。又道:「俺們下人倒的睡睡,你為官長的要是不得睡睡,俺們于心何安?不免也著你睡個長眠大覺。」

  遂把何鼇、王學益俱打入押床裡邊,長舒挺腳,直律律的仰在裡面,兩個長釘又緊緊刺在眼前,頭也抬不得,身也動不得,腿也卷不得。不多時,臭蟲、虼蚤齊來攢食肌膚,又是疼、又是癢,著實難當。到了跑躁掙命的時節,也只是叫幾聲「好苦,好苦」而已。

  這且不提,單說到了次日,李知縣早起升堂,刑房吏將招詳呈上。李知縣從頭至尾閱了一遍,見做的極其嚴密,便與自己的勘語俱鈐了印信,裝入封筒,上下騎縫,又鈐了兩顆。隨即喚了一個快役,當堂賚發他申送到撫院衙門,撫院閱了縣文,見做的情真罪當,鐵案如山,無可再議,便批仍仰益都縣將此一干人犯解京發落,李知縣拆開院文一看,隨即選了兩個有用民壯,差他提出監中何鼇、王學益來發付,即日起解入京。誰知冤家路窄,可可兩個解役又是山鶴野人的瓜葛,一路上擺佈之苦,又是無所不用其極。何鼇與王學益他也只是甘受。況且一出門時正當嚴寒天氣,朔風陣陣大起,那無情的六出奇花又從半空中紛紛飛下,片片向面撲來,寒冷難禁,何鼇與王學益手上俱帶著鐵銬,不能退入袖中,凍的滿手是瘡,膿水不住淋漓。正是:

  屋漏更遭連夜雨,船破又被打頭風。

  夜住曉行,因雪道難走,二十余天方到京師。兩個解役進了刑部衙門,將文投了,刑部看罷來文,遂將何鼇、王學益暫且寄監,打發了回文,便即具題乞旨定奪。不日命下,著三法司會審,三法司審過,隨即又複了本。聖旨不日便下,批道:「何鼇固為罪首,王學益亦為罪魁,當分首從,一斬一絞,以警將來。」

  妻女分配軍戶,家產籍沒入官,以充邊餉。到了秋後處決之日,監斬官赴刑部監中,將何鼇、王學益提出來,俱用繩背剪了,口中帶上木榨,背上插上罪由,上下衣服已早被獄卒剝去,腰間止圍著一條破砌縷——

  可憐衣紫腰金客,竟作蓬頭跣足人。

  不一時押到西市,劊子手將何鼇、王學益摔倒在地,面西跪著。從來人窮返本,何鼇此時忽然一陣心酸,想起家中嬌妻美妾一個不得見面,撲簌簌不覺兩眼淚下,方才懊悔前非,亦何及哉!正是:

  早知今日,何不當初?

  到了午時三刻,吹手掌號三通,劊子手將刀一掄,霜鋒過處,人頭落地。早有吃慣人的惡犬在旁等著,將頭一口接著,銜去啃了。剩下身子,街市攢錢覓火工拉去擲入深坑,也被眾犬食盡。王學益亦同時絞死,還落了個囫圇屍首。這是為從的罪比為首的罪稍減了一等,然總算起來,都是不得好死。只因他當時奉承主人,設謀傾及善類,遂把身命斷送。後之為人主文者,當以此做個殷鑒。正是:

  勸人雙有益,唆教兩無功。

  當時看的人上千上萬,紛紛議論不一,也有稱願的,也有歎息的。稱願的道:「似此賊官,應宜有此惡報,惟有此惡報,方見皇天有眼,王法無私。古語道的好:『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,若還不報,時節沒到。』這便是惡報的時節到了,豈不暢快?」

  歎借的道:「讀書一場,做官熬到四品黃堂,也就算的富貴榮華了,而乃全不惜福,自作自受。到此田地,不惟家業飄零,骨肉離散,即身首尚且異處,不能保全,填於溝壑,葬於犬腹,將父母的遺體弄的七零八落,咳咳,豈不可惜!」

  又有一般好事的人編為四句口號,互相傳念道:

  何鼇何鼇,死無下稍。
  諸苦嘗盡,真是活熬。

  這正是:

  從前作過事,沒興一齊來。

  何鼇既誅,吳瑞生大仇已報,不知後來姻緣何如,俟看末回,便見結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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