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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卷 謝彩(2)


  一日,彩謂其母曰:「昨有蓬萊使者,約兒於今夜二更同到海東一往,至第三日午夜始歸。願母早晚看護,每夕必須燃燈至曉,勿使貓鼠驚擾兒體。更有一事,明日午後,有雲間丁七郎者,必來謁見阿父,願為留住,以俟兒歸。」

  朱氏莫測其意,但唯唯而已。是夜更餘,彩即上床,以被覆面而臥,既而沉沉睡去,四肢俱冷,唯胸腹微有溫氣。

  次日傍晚,果聞有客,稱自松江來訪,朱氏急問:「是丁七官否?」僮曰:「非也,止有一張秀才耳。」

  既而客去,朱氏出問翁曰:「適來何客也?」彬吾曰:「乃表兄丁仲可之子,自幼繼與松江張翁為嗣,今以入泮,暫歸一望耳。」

  朱氏即以彩言為囑,彬吾曰:「我約以明日設款相邀,俟來赴酌,當即留住也。」

  及至第三日夜分,彩果徐徐蘇醒,披衣起坐。朱氏問以所之之處,彩曰:「兒于前日卯時即至海東,謁見玉城仙史,展禮方畢,遂有九天諸母、青城、圓嶠各洞真人,靡不駕雲跨鶴而至,互相講晰太上神咒、玉虛清淨道德真經。及講論既訖,仙樂競宣,彈雲璈而擊玉盤;天廚薦饌,斟瓊液而進玄芝。既經信宿,兒即辭謝而出,歸憩於靈鷲峰巔。邂逅玉女,贈兒以火梨二枚,兒啖其一,置一於袖。」

  計其所往,凡三晝夜,而停留在彼,已有兩日兩夕,其間往返不過一晝夜間耳,乃行三萬六千七百餘裡,雖禦風奔駿,無以比其疾也。

  即於袖中取梨,以奉朱氏。朱氏以為仙果,呼起彬吾,將欲分而食之。豈知梨才入口,味極苦澀,更有一種穢惡之氣,不覺嘔吐狼藉。彩乃歎曰:「此梨食之,後天不老,乃以甘香鮮脆之味,忽爾變為苦惡,豈非仙不易幾乎!」

  因問丁生已至,可曾留住否,彬吾曰:「彼欲去甚亟,特以汝囑,勉強館留於後園,未知兒意何若?」

  彩曰:「兒與此生宿緣未絕,應為夫婦。明日且以兄妹之禮出與見後,父可從容婉導其情,諒彼繼父已殂,必肯入贅。況以青青子衿,亦足為門楣增重矣。」

  彬吾欣然笑曰:「我亦絕愛丁郎才貌兼美,若得為婿,我所願也。」

  即於次早日出見丁生曰:「弱息與侄乃嫡表兄妹,容當喚出相見。」

  丁生含笑而起,未及措辭,而羅裙嫋嫋,玉佩珊珊,彩已明妝麗服而出。

  但覺回眸轉盼,光彩射人,丁生暗暗驚異曰:「誰意吾妹有此絕色,豈非仙姝下謫耶!」既而從容向翁曰:「小侄年逾弱冠,室乏齊眉。雖獲遊庠,家無擔石。況自禾郡至松,僅僅帶水之隔,即覺于老叔處音問時疏,今於臨別之際,不無浩歎耳。」

  彬吾曰:「張翁既已去世,吾侄理合歸宗。若未聘妻,我以彩兒字汝,意下如何?」

  丁生慌忙離席而拜曰:「既蒙恩眷,敢不拜從。」是夜彩賦絕句二章遣鬟持贈丁生曰:

  三生一笑舊姻盟,石畔桃花月下笙。
  惆悵滄桑經幾變,於今才了昔年情。

  其二

  銀漢昭回月在天,香風吹散碧紗煙。
  玉京何必崎嶇覓,咫尺雲屏證宿緣。

  丁生即裁一律,托鬟回報雲:

  蕊珠宮裡玉嬋娟,謫下人間豈偶然。
  秋浦芙蓉初映水,曉欄芍藥乍凝煙。
  避風已把瑤台築,伴月時將柏子燃。
  見說姻盟原宿世,慚非蕭史荷君憐。

  有丁仲文者,生之族叔也,即日倩仲為媒,擇期納幣。及成姻三日,彩謂丁生曰:「今夕偶有二三女伴,遠來相候,茗果之物,煩子預備。」丁生曰:「當具酒肴,豈持茗果已乎!」彩笑曰:「非子所知,彼乃不食煙火者也。」

  既而更闌月上,則有美婢數十,各持錦衾繡褥、玉壺金爐、茗盞紗燈,連袂雜遝而至,頃刻間,鋪滿一室。但見綺錦寶玩,金碧相映,光彩陸離。須臾更有三姝,霓裳綃衣,乘風冉冉而下,皆有淩霞閉月,遺世獨立之容。彩含笑出迎,即與三姝見畢。

  三姝笑曰:「妾輩今夕特為賀喜而來,敢問新郎何在?」彩急令生出拜,呼其衣緋者曰「玉城仙史」,衣白者曰「苕上君」,衣紫者曰:「少室靈妃」,次第見畢。

  玉城仙史曰:「妾輩無以為賀,敬具千歲苓一莖,玉芝、交棗、桃脯各一篚,上清玉液一瓿,聊與佳夫婦作一宵清話耳。」

  於是布席環坐,諸侍女選為行酒,其味清香甘冽,諸果亦極鮮美異常,信非人世所能嘗者。

  其始彩與三姝俱話昔時瑤島相會之事,苕上君曰:「自從謝妹臨凡,妾等蟠桃大會,已經三度。每每想及當時,未嘗不臨風而忉但也。」

  少室靈妃曰:「別後至今,居諸幾何,不覺時衰物變,海中行複揚波矣。」既而歎曰:「月白風清,際此良夜,洵可謂『四美具,二難並』矣,可無佳句賦以見志乎!」遂互相推遜,玉城仙史朗聲吟曰:

  風飄飄兮雲悠悠,雲收風息兮,掛新月而如鉤。感當時之舊事兮,欣今夕之良會。酌以玉液兮薦以桃修,想彼瑤台寂兮雲幌幽。夜鶴怨兮曉鸞愁,何我姝之花不返,以塵絆而遲留。空丹灶于祖洲兮,祖鳳駕於三秋。諒塵緣之易盡兮,終當與子會笙鶴於群玉之山頭。嗟斯晤兮旋別,述鄙愫兮綢繆。

  玉城仙史吟訖,次至苕上君,以玉如意擊案而歌曰:

  吞吐日月兮啜其英,浩氣磅礴兮得長生。糠秕濁世兮,高躡乎太清。雖天上之無愁兮,羨人間之有情。溯清風于子夜兮,樂故人之瑟琴。白鶴舞兮丹鳳鳴,會看迎子之馭,而複上乎瑤京!

  歌竟,酒至少室靈妃,揚袂起舞,再拜而歌曰:悠悠浩劫兮逐逝波,茫茫大地兮,崇者山而卑者河。何世人之迷昧兮,騖于名利而紛拿!豈知太清之上,更有神凝無謐,超出乎塵劫之外,終乾坤而不磨。只俄頃兮可以遍游於九有,笑塵世之百齡兮僅剎那。子不見夫樵者觀奕兮爛其柯,是知清虛之理莫測,神仙之樂居多。抽子之佩兮慨且歌,於焉不醉兮如此良夜何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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