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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卷 謝彩(3)


  少室靈妃歌竟,彩以瑤簪擊玉缶而歌曰:

  金烏既墜漏箭頻,城頭月掛銀粼粼。
  流光照我四座賓,贈我以酒歌陽春。
  憶昔瑤台會群真,雲璈玉盤俱雜陳。
  既諷丹籙複清論,天花四散縈我身。
  於此一別滄海濱,宿緣未斷旋謫塵。
  厄滿二九始締姻,桃花繞洞空白雲。
  白鶴怨我未返輪,靈台鬱結思莫伸。
  庸知鸞馭俄相親,際此良夜逢故人。
  留連莫惜傾玉樽,須臾展我眉上顰。
  從茲碧落與清津,時修尺一通雁鱗。
  何當解縛重作鄰,淡掃雙蛾朝紫宸。

  彩既吟訖,三姝覆命斟酒以送丁生。丁生方欲遜謝,忽聞異香飄動,旋有白鶴蹁躚鳴於松頂。玉城仙史笑曰:「此來者得非是湘君乎?」

  言未既,即有一姝從鶴背而下,笑向三姝曰:「若等既訪謝妹,曷不遣使相邀,豈以予非知己而見卻耶!」苕上君戲曰:「但恐為著虞天子,不肯暫離,故不敢相屈偕行,何得以此見責乎!」

  湘妃亦戲曰:「汝若不為文大夫留戀,亦何至坐臥苕宮!」苕上君曰:「終不若湘江之滸,竹上淚痕斑斑,至今尚在也。」

  玉城仙史含笑而起,疾取瓊卮,斟酒以勸湘妃。湘妃乃吟曰:

  吳水迢遙接楚雲,瑤台清露滴黃昏。
  當時雖向蒼梧望,休信斑斑竹上痕。

  俄又酒至丁生,亦朗吟一絕雲:

  雲車鶴馭下瑤空,拜謁群仙愧莫同。
  他日蓬壺重聚會,願為雞犬托玄風。

  丁生吟畢,時已城頭坎坎,鼓聲欲曙。湘妃起身先別,隨後三姝與彩握手立談片晌,騰雲冉冉而去。

  丁生笑曰:「我於前日一見芳姿,亭亭玉立,殊有林下鳳,竊自疑訝,恐非人間麗色。豈知仙卿果系玉女臨凡,但不知與某有何宿緣,幸蒙錯愛至此!」

  彩曰:「妾乃蓬萊第一峰璿妃幼女,與君原有未了之緣,應墮塵寰,結為夫婦。但須秘密,慎勿揚與外人知也。」

  丁生自此精神秀髮,亦覺大異於人。及視人間美色,恍若塵土。

  郡城府付有一巨浸,名曰南湖。因以兩湖相並,亦名鴛鴦湖。湖心有一煙雨樓,為一郡之勝。每於春日,宿雨初銷,淡煙輕鎖,桃花夾岸,水光瀲灩之際,彩與丁生時以小艇出遊,留連盡興。一日午餘人散,彩獨自登樓,憑欄凝眺者久之,乃長吟一律雲:

  春風遲我一登樓,紅染夭桃綠未稠。
  百里練光煙細襯,四周曉色雨初收。
  漁歌每自蘆中起,畫舫還從霽後遊。
  我欲騎鯨從此去,須知直北是瀛洲。

  丁生雖善屬文,而自恨詩不如彩,每每輟翰。自後恩好日篤,晨夕無間,如此者六年。

  忽一日,彩謂生曰:「今夕玉城仙史又來相望,將欲授子以煉神養氣之訣,子可暫輟牙籤,以作竟夕之話。」

  俄而玉城仙史止從一小鬟而至,彩已步出中庭迎候。玉城曰:「自別之後,倏忽已逾六載。所恨者,天各一方;所喜者,子之塵限將滿。然予今夕之來,不獨訂子以升舉之期,實欲指悟丁郎,早割癡迷之性,得與故人聯床話舊,庶不負此良夜矣。」

  彩欣然笑曰:「予已摘下松花釀酒,剪芝作餅,候駕之來,盱衡已久。」遂攜胡床,相對坐於月下。

  丁生問曰:「某乃濁質愚資,未識仙機三昧,但以塵凡迥隔,偶爾獲配夫妻。夫既有所始,亦必有所以終。願乞闡示迷津,獲登覺路。」

  玉城曰:「陰陽配合,乃造化生生之理。子尚未知所以始,安能究其所以終!故欲以道詔子,恐有未喻,不若先以人事詔子,子必了然。今夫人者,參天地而並立,超萬物而獨靈,故能保性全真,除邪去欲。上則可以飛升白日,下則可以卻病延年。夫既人而可以為仙,則知仙亦可以下謫,而況姻緣已定於五百年之前,即在造化,莫能轉奪。此五雲所以投凡,而吾子得以配偶,皆一定之數,而不必疑者也。然既有所自而來,亦必有所自而去。子不見夫朱顏綠鬢,有能至老而不變者歟!夫婦好合,有能至百年之外,雙全不失,而戀慕如初者歟!然而詎獨夫婦,凡在世之貴賤相循,盛衰移易,木遇春而榮,水至冬而涸,升沉遞降,靡不皆然。則知其始也,既已忽然而合;其終也,亦必忽然而散。子又何疑而始問之耶!故達者,不以得失為欣戚,不以去就系思維。而割斷藕絲,剷除癡愛,可以益壽,可以完真。」

  丁生曰:「蒙恩剖示,使其已豁然領悟矣!但不知某亦得為劉安雞犬,而蒙提挈,共臻仙境否?」

  玉城曰:「六年之偶,止有未了塵緣;五濁之軀,豈能攀髯附上?蓋蝶鄉夢覺,始悟三生;鴛譜名消,方超八界。而神仙亦豈易幾者哉!古來證道雖多,全真不一。有以凡胎而上升者,有以五兵而屍解者,有以脫骸全性而為仙者,皆因功力有淺深,故造就有高下,然未有不具夙根而為仙者也。子固未能一蹴而至,然苟循道而行,孜孜不息,他日或有所獲,亦未可知耳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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