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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卷 王琰(3)


  無何,又當秋試,臨行之日,琰賦詩為送曰:

  秋風江上正槐黃,為唱驪歌一送郎。
  雲路已通鵬舉翩,月輪有意桂輸香。
  才高自合朱衣點,名重應從紫禁揚。
  今夜蘭橈何處泊,莫將離別怨淒涼。

  碧桃詩曰:

  直上青雲在此行,芙蓉夾岸曉江清。
  鳳毛共羨承先澤,虎榜誰言屬老成。
  二水遙從帆影合,六街應驟馬蹄輕。
  須知溫飽非君志,豈止文章重一生。

  穎生臨別,琰複握手叮嚀曰:「君已三冬足用,奚患功名不遂。唯是桃葉之下,慎勿再致淹留。」

  穎生笑曰:「一之為甚,其可再乎!但渠臨蓐在邇,卿直善視之。」遂於是早與社友黃洵,買舟偕往。及試後,仍又下第。

  穎生自以久負盛名,而屢試坎坷,心殊怏怏,將欲束裝。忽見蒼頭以琰手書帶至,拆而視之,其書雲:

  一別兼旬,相思若歲,猶幸碧梧未老,紅藕餘香。雖則冷澹秋容,不廢臨風笑語。而嬋娟三五,正子文戰時也。想已藻奪煙雲,詞流三峽,錦標在望,鶚薦堪期。妾心縷縷,時逐夢中,繞遍鳳凰山下月矣!茲於既望之夕,妹已獲舉一男。雖非天上麒麟,試啼已知英物,專使報喜,用慰幽懷。並候捷音,以舒遐矚。

  穎生看畢,撫髀而歎曰:「豈所謂下第一身輕,有子萬事足耶!」即與黃洵相約同歸。

  自此穎生志益磊落,日與二姝分題課詠。凡遇牢騷不平之氣,靡不托之於詩。

  撚指間,其子已年六歲。即延黃洵為西席,名曰小眉。其年秋試,穎生複遭擯斥。及檢落卷,頭場、二場,具已批取中式,惟第三策中錯寫二字,不覺捧卷號泣,鬱鬱成病,至家三日而殂。琰與碧桃守喪成服,哀毀骨立,為辭以哭之曰:

  嗟嗟夫子兮工文章,睥睨一世兮孰可方。
  胡為偃蹇兮志不就,歲在龍蛇兮竟夭亡!
  壽不及回兮天茫茫,想音容兮空軒昂。
  招爾魂兮奠一觴,猿啼鶴唳兮淒我腸。
  魂歸來兮何處?徒掩淚兮彷徨!

  穎生歿時,年甫三十一歲,故雲壽不及回。碧桃亦挽以絕句二章曰:

  縱橫詩酒十餘年,文似相如氣浩然。
  未得成名身便死,令人不敢怨薽天。

  其二

  菊老桐枯值暮秋,人間夜室兩悠悠。
  最憐野鳥知人意,也向西風叫不休。

  一夕疏雨敲窗,淒風剪竹,琰與碧桃挑燈對坐,含泣而言曰:「蘇郎既沒,猶幸爾我相依。但守制存孤,我宜盡節,爾雖有子,豈可耽誤青年!所慮爾去之後,使我益增悽楚矣!是以輾轉思維,莫知為計。未蔔子心,可能與我相依為命否?」

  碧桃掩面唏噓,垂淚而對曰:「妾雖側室之微,頗知事夫之義。況蒙垂恩抬舉,沒齒難忘,而效節終身,妾之分也。若以郎死而棄孤再嫁,是乃禽獸不如,豈複有人心者乎!」琰拭淚而撫其背曰:「我固知汝無異心也。」

  又一日,延僧超薦,啟建水陸道場。將至亭午,琰與碧桃步出中堂禮佛,而為黃洵竊見。

  洵乃短行少年也,向慕二姝之美。至是始獲窺視,果是傾城絕色。驚喜欲狂,將謂寡居可以情誘。每遇婢婦,必為延佇,殷懃細問起居。婢婦怪而告琰,琰曰:「孤寡之家,嫌疑須避。今後汝等出入,切勿可再與交語也。」

  又一夕,琰令小眉讀書,小眉隨口而誦曰:「兩主獨居,鬱鬱不樂。願以所有,易其所無。」

  琰驚問曰:「是誰教汝誦此數語?」曰:「先生口授也。」琰大怒曰:「我以蘇郎同社至交,故爾留居西席。豈知輕薄無禮,狂妄若此。明日即須遣行,另圖外傅外傅。」

  碧桃曰:「且姑含忍,以俟新歲,更延老成之士可也。」琰遂寢止。

  碧桃嘗為小眉制一團扇,屬琰寫畫於上,琰乃仿雲林筆意,寫作片石孤松,並題五言絕句曰:

  淩寒松不改,終古石難搖。
  若識臨毫意,清風撲面飄。

  畫傍猶空半截白麵,黃洵思欲挑動二姝,乃戲題一絕雲:

  松色青青似翠裙,一拳美石更含情。
  何緣得化為團扇,傳入佳人手內擎。

  後書有「情癡黃洵漫題」,寫得字字蒼勁,勢欲淩霞。小眉喜極,實時持進以示二母。

  琰不勝憤怒曰:「無恥狂生,輒敢以淫詞相誘,豈謂我二人無玉潔冰清之操耶!」

  遂將修金算足,當晚遣婢持告黃生曰:「家主母治家凜肅,亂言邪語,不入於耳。豈謂先生空事詩書,言非禮義,誠于孀居不便,請從此辭!」黃生洵自覺羞慚,遂攜書笈怏怏而去。

  嗟乎!琰之不妒,既已度越尋常。閨媛而凜矢幽潔,逐黃洵而不留,其貞白之操,又豈易覯者哉!

  其後小眉年甫弱冠,即以文章顯名於世,豈非琰之慈教所致!故至今蘇人談及賢德之婦,必曰王琰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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