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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卷 崔淑(1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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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 煙水散人曰:「予聞海外有國,以晝之所見為虛,夕之所夢為實。然則夢亦可憑,而非盡屬虛幻也。昔者楚襄王晝寢于高唐,而夢神女曰:「妾朝為行雲,暮為行雨。朝朝暮暮,陽臺之下。」此一證也。杜麗娘夢感柳夢梅而死,二三年而複得柳夢梅以生,又一證也。 乃說者以為巫山妖夢,宋大夫之寓言;牡丹傳奇,湯臨川之臆說。則其事之不足據,固可信矣。乃以予所聞崔淑事,甚奇而相傳確實。即淑自敘,亦備著其靈異,豈亦謬而不足憑歟? 嗟乎!世之熙熙攘攘,勞形畢慮于功名富貴之間者,何一非夢?而獨疑於夢之不足信,又安知天壤間果無神女、麗娘之事,而疑其謬誕耶? 雖然,予之傳崔淑者,又非特以其夢奇而已。夫以淑之才情雙麗,舉世罕儔,而委身於賣菜傭,豈不可悼!自非覺以奇夢,而使之更締良緣,將不賁恨,鬱鬱而死,又安得文采陸離,顯暴於斯世耶! 然則人苟有才,必為造物所忌,而亦終為造物所憐。世之負才零落者,當守其忌而翼其憐可也。故吾于崔淑之事而重有感焉。亦於淑事而信其為美人有足傳者。 集崔淑為第四。 *** 明成化年間,有崔淑者,吳縣崔永齡之女也。永齡嗜酒,性極豪放,而不修小節。所以困躓於廛間,莫能振拔。 淑生四歲,即穎慧異常,其祖崔浚,嘗教之讀詩,一過目即了了成誦。及年十七,姿色姣豔,其妙尤在雙目,黑白炯炯,神氣湛如秋水。每一回眸轉盼,則百媚皆生。故當時每以鶯鶯為比,無不羡慕。然因永齡不事生產,躑躅市井,所以名士舊家,恥與聯婚。 有一劉子重者,家居負郭,祖遺隙地數畝,以種蔬果為業。聞淑之美,而思欲謀以為偶。細訪永齡蹤跡,高陽徒也。遂乘間邀入酒肆,並拉齡之好友鄭玉峰。 酒既酣,永齡掀髯而笑曰:「劉兄年雖少,而興致最佳。向來景慕,未獲一會。今忽叨領盛設,使我何以為報?」 玉峰曰:「劉君少年朴茂,異時發跡可期。今聞令愛猶未納聘,若肯許配子重,可稱快婿。」 永齡又笑曰:「原來劉兄尚未受室,小女雖醜,願配君子,鄭三哥即月下翁也。」 玉峰猶恐醉後所許,醒或變易,複與堅訂而別。即於數日之內,行過聘儀。 淑微詢其人、其家何如?永齡極口讚譽曰:「家頗溫飽,所居近城,而有園圃花果之勝。至其人之溫茂、美麗,誠一可意兒也。」淑亦私喜。 無何,將及於歸,淑忽夜夢一綠衣女,近前邀請曰:「天妃娘娘與夫人有舊,今特邀往一會,幸祈速行。」 朦朧之間,淑已升車攬轡,綠衣女引導前往。須臾,至一城郭,將入門,有絳幘吏呵止曰:「塵凡濁質,何得沖犯仙界!」綠衣女亦低聲喝曰:「奉有懿旨,爾曹不得擅阻。」 及入城裡許,但見宮殿巍峨,金碧煥映。遂舍輿步行至內,兩旁執事員役俱是年少女子,其妝飾絕似內苑宮娥。將及殿階,即聞紫衣女揚言曰:「二品夫人晉謁。」 只見珠簾一卷,殿內有人高聲傳敕:「娘娘有旨,請速相見。」淑即曆階而上,行拜跪禮畢,命取繡墩坐於西首。偷眼看那天妃,金冠緋袍,乃一十六七歲美貌女子也。 天妃笑問曰:「昔在圓嶠相會之事,今尚記憶否?」淑茫然不知,但唯唯而已。 既而有一士人,白麵修軀,衣冠甚偉,自東而進,其參見拜跪之禮如淑,即命東首坐定。 天妃指淑而謂士人曰:「我以此子托為汝室,汝宜善視之。」遂命左右捧出袍笏為贈,士人再拜領謝而去。 天妃又謂淑曰:「我以與子舊交,憐爾命薄,今已托于楊藩司,無憂不富貴矣!」即宣近侍:「可陪夫人進內吃茶。」 淑至殿后一室,器皿精潔,房攏寬敞,當庭玉蘭一株,花正豔發。逡巡間,複為綠衣女引出前廡。 忽見一男子手中執刃,從後遙呼,將欲刺淑。淑惶駭趨避,遽然而醒,但見月轉西軒,夜將半矣。 次日以告其母,其母喜曰:「此是好夢,兒必貴顯無疑。」 俄而成姻後,但覺子重鄙陋之狀,如許如許。加以室如懸罄,瓶無儲粟。唯有青藜綠莧,蕩搖于春風中耳。淑暗暗唏噓,深恨為父所誤。嘗作詩以自悼其命薄雲: 妾家茅屋大如鬥,繞屋蕭蕭唯碧柳。 柳上啼烏到曉聞,室中煙火午時有。 紫燕嗟呀空繞梁,黃鸝惆悵飛去久。 東鄰桃花豔豔開,西鄰少婦紅粉腮。 兩家富貴相彷佛,時時鬥草賭金釵。 妾慚荊布豈堪伍,在家出嫁同一苦。 妾心豈怨夫婿貧,妾心自恨薄命身。 愁來唯有淚盈把,雨打殘花空夢春。 又有絕句三首雲: 桃花開日草初肥,門掩東風淚滿衣。 幾度自憐還自慰,嫁雞隻合逐雞飛。 其二 曉窗睡起獨淒然,黃鳥聲中倍可憐。 莫道妾家空過節,未逢寒食已除煙。 其三 春來亢旱更堪憂,草亦枯黃菜豈留。 麻薴裙衫俱賣盡,倖存青鏡照梳頭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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