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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壓富兒唯詩一首 訪仙跡得藥兩丸(1)


  詞曰:

  詩書事,問爾可曾攻?但倚朱提,倩人代作,偷取譽聲隆。遇著才人逢至公,恁多金也沒用,怎禁面皮紅。
  偏是奇人賤黃白,貴磨礱。喜殺是奇山奇水,愛殺是秘跡神蹤。踏遍了,文章蓋世,績著景鐘。
  ——右調《下裡曲》

  話說逢玉在梅花村住了三四日,作辭張老道:「小婿在路上挨延既久,今在府上又住了這幾天,恐怕家中懸念。今欲辭岳父,往從化去,見了姑娘,好作速抽身回來,同岳父起程,羅浮小婿也不去遊了。」

  張老執著逢玉手道:「親翁康強,不必過為掛慮。我這惠州西湖,四月十八日有個浴佛大會,十分鬧熱,舊有詩社,四方來考者甚多,賢婿既到此地,老夫願同賢婿到彼一考,就可賞覽些西湖景致,乘興便陪賢婿轉到羅浮一遊。游了羅浮,賢婿就從覆翠山穿出,便是博羅大河,搭船至省,甚是便易。但今日是四月初三,考期還遠,且再寬住幾天。」

  逢玉不好拂得岳丈意思,只得住下不表。

  今且表西湖,在惠城之右,槎溪、廉泉二水匯而為湖,回環二十餘裡。中有漱玉灘、點翠州、明月灣許多名勝。昔楊萬里有遊西湖詩雲:

  三處西湖一色秋,錢塘潁水及羅浮。
  東坡原是西湖長,不到羅浮便得休。

  明初縉紳先生,于首夏清和之時,各攜酒盒,叢集遊宴。陳主事皇瑞,慕南園五子之風,于豐湖棲禪山寺倡為詩社,其後考者日盛,凡得批首,必登高科,故凡有抱負者,莫不以為新鉶之試,今且不表。單表豐湖之側有個富戶,名喚作何肖,白手攢積得幾萬兩銀子,買了許多田園屋宇,自覺得也是個豪傑,只是目不識丁,全不曉得飛觴醉月,分韻題詩的樂趣,見了名公巨卿、高人逸士,也未免減色起來。

  後來生下一個兒子,名喚做足像,年至七八歲時,便延了個先生,名喚做饒有,來教他讀書,思量與他增增氣。怎奈那足像的志氣,全與老子不同,見了書本,就如著了懵香的一般,一身便軟麻起來,兩隻眼睛合攏了再睜不開;遇著那戲耍的事,就跳躍終日也不知倦。那先生又是個沒天理的,奉承他是個富家子金子殿的人,不但不去束縛他,反以非禮之事引誘他。

  到了十四五歲尚認不出一個人字,那先生卻逢人便說足像是個才子,代他抄了幾篇古文,圈得花花綠綠的,叫他拿與老子看,那老子原是個臨深不懼的人,見了這許多圈兒,便就扣盤捫燭的咿唔哩羅起來,手之舞之、足之蹈之,不勝快活道:「我兒子也有這般學問!我的封君穩穩拿到手了。只是不知時運到也未?明日豐湖社會,是個登科的占驗,何不使兒子去考考?倘考得批首,也好預備預備。」

  主意想定,便喚足像到來吩咐道:「我明日同爾到詩社一考,勿終日在書房裡埋沒了名聲。」

  足像聞言,驚得呆了,暗暗想到:「我從不會寫字,怎麼去考得詩?須得與先生商量方好!」

  連忙回轉書房,將父親言語述了一遍道:「倘到那裡,寫不出字來怎麼了得?」

  先生道:「不妨,我自有妙計,只要費幾十兩銀子,保爾奪得批首來!」

  足像道:「要銀子何用?」

  先生道:「我有幾個好友,都是當今有名的詩伯,爾有了銀子,我代你請他來一同去考,坐在一處,多作幾篇,暗暗遞一二篇與爾,怕不橫掃於人?」

  足像大喜道:「銀子盡有,望先生早早行事,我明日同父親來便了。」

  那先生拿了銀子,便去雇那車載斗量不盡的詩伯來打卷。

  且說是年主社會的,是一個有名的孝廉,姓葉名春及,到了是日,先到棲禪山院,鋪設停當,專候眾人來考。辰牌時分,眾人已齊,葉孝廉道:「我這豐湖詩社最有名的,近年來,漸不見有超拔之作,大都是諸君子不肯勉勵之故。我今欲另設個規條,激勵諸君子一番,庶肯各加揣摩,不知諸君子以為可否?」

  眾人道:「願聞。」

  葉孝廉道:「諸君子已投卷者的,限次日巳時,齊集禪院右邊大石台基下立住,俟臺上人拆封,宣名領卷,台下左設酒,右設水,第十至第一,領卷時賞酒一杯,末名罰水一杯。宣名須從末名逆宣而上。」

  眾人聞言,各自忖道:「這一杯水料不到得罰我!」

  遂一齊答道:「妙!妙!」

  眾人道妙,還只道得兩個妙字,那足像的令尊竟叫了十來個妙字。爾道他怎麼便叫了這許多妙字呢?原來他也在那裡忖道:「我見人家兒子的文字,不過圈幾句幾行,我家兒子的文字,先生直從頭圈到底!今日批首,不是我家兒子更是何人考了批首!」

  正要在石臺上高喝一聲「我兒子聲名怕不似春雷般迸將出來麼。」

  遂不覺的連聲應道「妙,妙,妙!」

  葉孝廉大喜,忙寫下個題目,貼在壁上。眾人看去,卻是個「朝雲暮懷古」,下注一行小字,不拘韻。這就叫做「忙者不會,會者不忙」,眾人題目尚未看清,那逢玉早已投卷而出。

  張秋穀接著道:「是麼題目?賢婿怎不做他就出來了?」

  逢玉笑道:「我已做了。」

  秋穀大驚道:「賢婿直恁快捷!」

  二人且回下處不題。次日巳時,來至石台下,眾人已齊。拆卷人高唱道:「大家靜著,聽宣尊號領卷,照依昨日所議,從末卷宣起哩,」

  此時,何肖已領了兒子擁立在前,袖著手,洋洋的,若不聽見一般,在那裡忖道:「爾只管宣,食水的聽見了尊號,他自會來吃!我兒子只怕量淺,吃不得許多酒哩!」

  忖猶未了,臺上人高高唱道:「一百三十六名,末名何足像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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