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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辛解慍指子夜明明挑綠綺 甘不朵詠燈影暗暗系紅絲(2)


  黎青笑道:「論起來俱可作主,俱可作客,也分別不得。今又非大酌,不過草草敘悄,只齒序坐罷了。」

  辛解慍道:「此說有理。」

  甘頤推辭不得,只得在東席坐了,辛解慍坐了西席,黎青下陪。

  三人坐定,相遜而飲。飲了數巡,微微興動,辛解慍因問道:「方才甘兄說,才見一人一詩,即以為子美複生於閨閣,不知此一人為誰,此一詩又為何詩也?」

  甘頤道:「小弟不言,恐仁兄以小弟為謊,欲言又恐干犯獲罪,奈何?」

  辛解慍道:「朋友兄弟也,詩酒佳話有何干犯,幸教之。」

  甘頤道:「小弟遠人,初至貴地,又借寓不久,耳目有限。前因在瑤草扇頭,看見《花飛蛛網》一詩,既風流香豔,又感慨淋漓。驚訝詢問,方知為辛荊燕小姐之佳章也。又見報條開紅藥大社,因將詩與舍妹看了,又與舍妹說知開社之事。舍妹不信更有如此才美佳人,故靦顏入社,欲求一面,以窺虛實。既見了回來,方悵然自失,以為大邦人物,真不可及,遂不敢久留,竟隨家母解維還蜀矣。是故小弟以為才見一人一詩,早已令人狂駭,使遍觀滄海,不幾驚殺乎。初不知即為今姊,今蒙賜顧,方知干犯有罪,幸赦之。」

  辛解慍聽了道:「甘兄才子,又是遠客尊客,不當狂言。伹今既蒙相愛成了知己,又事不剖不明,只得直說了。揚州女子雖不少,又皆盡慕詩名,凡拈起筆硯,便思量塗抹這五言八句,以為聲價。然而細求之,實不知這五言八句,是鹹是淡是酸是甜,又何論興觀群怨,三百之遺哉。不瞞仁兄說,不是小弟自誇,若要知詩詞中之滋味,除了家姐,揚州實實無人。不期有緣,仁兄到揚,剛剛看見,遂蒙青賞,而例其餘。不知其餘實不足例。就是家姐為小弟擇婦開此紅藥大社,於今數月,揚州女子無不入社,並不獲一芳香之句。唯昨邀天幸,方得令妹寵臨,賜此十二首金玉,以為社中光寵。昨家姐通知小弟,再三捧誦,方知香奩彤管,原自有陽春白雪也。急急追求,已是鏡花水月,幸瑤草示知,因得瞻屋及烏,而妄作蘿菟之想。此肝膈至言,不惜直陳,不知甘兄還是憐而聽之,還是嗔而罪之?」

  甘頤聽了大喜道:「原來解慍有此美意。若論門楣,實相懸而不敢仰攀;若論年貌才美,或亦不愧蒹葭之倚。但可惜不早言數日,使彼此識桃花之人面,兩下系月老之紅絲,豈不一天好事定矣。今雖郎才似玉,女貌如花,弟恐說來不信,傳去生疑,又要費旁人之口舌,為多事耳。」

  辛解慍道:「弟聞荊山無石,麗水必金;六郎既貌似蓮花,豈有淑女不如桃葉之理?況子夜十歌,雖非全豹,而雨中二律,已見一斑。小弟已反側河洲,無容再計矣。但恐書生福薄,紈絝無才,不足動淑人之遠聽,則全仗仁兄為之包籠耳。」

  甘頤道:「仁兄既一意不移,小弟又豈有二說?」

  辛解慍聽了大喜,因滿斟一大杯奉于甘頤道:「大丈夫千金一諾!」

  甘頤也滿斟一杯回敬辛解慍道:「大丈夫一諾千金!」

  黎青見二人交杯相勸,因笑說道:「如此結親,竟爰親做親,不用媒人了。」

  辛解慍聽了大笑道:「是我差了,是我差了。」

  因隨篩一杯奉與黎青道:「忙忙求甘兄,竟忘記了媒人,莫怪莫怪。」

  黎青笑道:「怪是不怪,只是笑卻要笑。」

  辛解慍道:「笑些什麼?」

  黎青道:「笑你太性急,一杯酒就要定親。」

  說得大家都笑將起來。黎青雖是戲話,辛解慍聽了雖也只付之一笑,然細細想來,殊覺有理,便再不提起,只言吃酒與做詩矣。談一回,笑一回,直吃到黃昏方才別去。正是:

  花貪柳愛兩纏綿,燕舞鶯啼各自牽。
  只道相逢新繾綣,誰知婉轉是前緣。

  甘頤送了辛解慍去後,歸到房中與黎青商量道:「辛解慍來便來了,但他只求他之親,竟不問及我的心事,我卻怎生開口?」

  黎青笑道:「郎君性也太急,怎麼才見面就想開口?」

  甘頤道:「既才見面不當開口,辛解慍為何竟直直開口?」

  黎青道:「他的事是直的,故不妨開口,你的事是曲的,要開口須看機會。」

  甘頤道:「同一求婚,為何他便直我便曲?」

  黎青道:「他只認前日入社題詩的是你妹子,詩又好,人又好,又自倚著門第,才高學飽,無嫌無疑,故直求之而不諱。若郎君門第又在蜀中,才學雖然過人,而一時人尚未知。及辛小姐知之,又是喬妝私事,不敢告人,其事甚曲。若急於開口,不涉嫌即涉疑,故忍而有待。」

  甘頤道:「待可也,不知待至何時,又不知待久可有機會?」

  黎青道:「機會隨時而生,不可預料,且待明日回拜過他,再看光景。」

  甘頤無奈,只得又安心住下不提。

  卻說辛荊燕小姐,自黎青道破入社題詩女子是甘頤不是甘夢,因暗想道:若果是一個男子,倒是一個才子無疑。我到處訪才,並未遇人,誰知既遇其人,又系喬妝,使人不敢開口。又想道:黎青之言,雖若有疑,然細想此女之眉目嫣然嫵媚,天下哪有如是之美男子,其言亦尚未可深信。昨兄弟聞知要去拜他,且等他拜了回來,看是何如,再作區處。

  正想不了,忽辛解慍走來與姐姐商量道:「兄弟昨日去拜這甘頤,就在黎青家遇著,果然好一個美少年,年紀只好大兄弟兩三歲,談今吊古,議論風生。問及妹子,他竟認妹子為才美,了不遜讓。兄弟求他結婚,他覓一口應承,又絕不推辭。兄弟想揚州女子已十窺八九,並無一毫著落。此女之才,已見於十二詩,料非虛名。其才既如此,則其貌雖末見,想起來或亦不至十分醜陋,欲求姐姐為兄弟成全。」

  辛小姐道:「吾弟所論最善。但他哥哥甘頤,貌雖風雅,不知才學何如?若兄亦有才,則一支一派,方愈足證信。」

  辛解慍道:「兄弟昨日初與他相會,不好陡然命題。他今日必然來回拜,待他來時留他小飲,姐姐可選兩個題目來叫兄弟做,兄弟就好扳他以探其學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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