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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甘不朵誤入湘妃祠 辛荊燕大開紅藥社(2)


  甘顧聽了大喜道:「湘妃自是娥皇女英了,結社以此為名,自然是一班閨秀了。既是村村的麗人皆來入社,又有作詩的,又有作賦的,又有獻詞的,自然彤管生春,香奩吐彩,但不知可容閒人去看?」

  王芸道: 「小的方才已問過,他們說看的人挨擠不開哩。」

  甘頤道:「既然如此,莫說等一日,便等十日何妨?」

  吃完酒,算還酒錢,遂尋一個宿處住下,單等十五日。要看湘妃社麗人做會。正是:

  話是一般說,聽為兩樣聽,
  裡人傳作麗,笑殺是湘靈。

  甘頤住在寓中閑等,心下暗思道:明日須帶了筆硯箋紙去,打聽他社中有甚好題目,雖不好明入去與他們對作,也須做幾首,帖在他社會的門外,使他們看見,將我甘頤的名字,在眾閨秀中去傳一傳,也不枉來此一番。算計定了,引次日清晨起來,打賬就去。因想道:美人社會,調脂弄粉,整佩明妝,料不能早。等朝飯吃了,方叫王芸攜了文房四寶,緩緩地步到重華村來,到了村口,因問人道:「這村中的湘妃大社在於何處?」

  村人用手指著道:「湘妃廟,進村去就是。廟門前有一對旗杆,扯著兩面黃旗。今日正乃社會之期,甚是熱鬧,相公想是要去耍耍了。」

  甘頤聽了,因步入村來。進村不幾步,早望見黃旗,到了旗下看時,不是人家,卻是湘妃的一座廟宇。心下忖度道:美人結社做詩,難道就沒個大鄉宦人家,為何老遠的直到這裡?又想道:此不過是重湘妃之美名耳。因走入廟中細看。

  廟宇雖然高大,入去也有兩三層,卻直籠統的不分個內外,旁邊又無曲房別院。因暗想道:許多麗人來,叫她住在哪裡?正在沉吟,忽廟門外鑼鼓喧天,無數鄉人,男男女女,一陣一陣的都擁入廟來。也有人抬著豬羊酒果,用巫師祝贊的。也有挑著豬頭三牲,就叫廟祝祈禱的,紛紛不一,竟將一座廟都塞滿了。甘頤看見,方醒悟是錯聽裡人為麗人,誤認會社為詩社。自肚裡暗暗好笑,急要走回,爭奈一起去了,又一起來,廟門擁擠不開,等了兩三個時辰,方才擠了出來。一路走回,肚裡又氣又惱又好笑,因題一首《柳梢青》的詞兒,以自嘲道:

  鄉人酬謝,誤認佳人開社。載筆歸來,凝眸側目,指望竊蘭偷麝。
  野描村畫,剛覓得一個笑人詩靶。仔細追求,虛名惑眾,湘妃之詐。

  甘頤自嘲自笑,又自想道:莫非揚州也是這一般光景?既然已來矣,沒個不往之理。因叫王芸收拾行李,竟往揚州而來。且按下不提。

  卻說揚州,古稱廣陵,從來繁華,又兼世際太平,一發繁華。服飾無非羅綺,飲食無非珍饈,觸耳盡管弦之聲,到服皆佳麗之色。故人家的女子,自小兒便修眉畫眼,扯鬢垂鬟,洗刷得如一泓秋水。到了十五六歲,雖只三分顏色,便已成十分美貌。故娶小置妾,皆以揚州為淵藪。初不過以容貌別妍媸為貴賤,到後來又以能吹簫、善度曲為貴。及吹簫度曲者多,則又以讀得幾首詩、寫得幾個字兒為貴了,一時成了風俗。故仕宦人家的小姐,皆不習女紅,盡以筆墨生香奩之色,題詠為蛾眉之榮,若古人所稱題桐詠雪,皆尋常事也。

  且說江都縣,有一大鄉宦,姓辛名受,曾做過北京國子監祭酒。因為人古直,不願為官,就請告了來家。夫人井氏,生了一女一子。女兒叫做辛古釵,別字荊燕,人順口就稱作荊娘。兒子叫做辛發,別字解慍。這荊娘比辛發長兩歲,是姐姐。這荊娘生得風流香豔,妖嬈嫵媚,是不必說的。只她這一支筆,要詩就詩,要詞就詞,要文就文,要賦就賦。做出來生香流豔,戛玉敲金,又遍揚州城裡城外,無一人及得她來。就是兄弟聰明出眾,又有明師益友朝夕切磋,而詩文妙處大半還是荊娘指點之功。故辛發雖是兄弟,而敬重姐姐更過於師友。一時大鄉宦要聘荊娘做兒媳的不少。只因荊娘眼睛高,看得這些貴家公子直如豚犬,所以至今一十八歲,尚未許人。父母見他姐弟才美過人,愛之如寶。

  三年前,曾有一個翰林,與辛受是同年同門,又最相好。這翰林有個公子,十八歲就中了舉人,自誇才學無比,送了卷子與辛受看,就要求荊娘為媳婦。辛受看卷子,十分中意,已滿口應承,叫夫人拿卷子與女兒看道:「這卷子做得精采四射,明春定是聯捷。」

  荊娘看了笑一笑道:「文字雖有可觀,伹精已散矣,氣已竭矣,告歸心急,只怕未必等得聯捷。」

  辛受聽了,還不深信,因許他春闈後納聘。不期這舉子,困好酒貪花,將要入場已害弱病死了,辛受見女兒眼力如神,故擇婿與兒子定親,皆聽她所為,競不來管她了,故荊娘得以專主。說親的媒婆,見東也不成,西也不許,因請問道:「不知小姐要怎樣郎君方才中意?」

  荊娘道:「也不甚難,只要果然讀過兩行書,拿得一支筆動,寫得出幾句詩文,到人眼睛裡,不叫人將口笑破便罷了,誰敢十分去求全責備。」

  媒婆笑道:「小姐說得倒甚容易,哪家的郎君不讀兩行書,哪個讀書郎君拿不動一支筆,哪個拿筆的郎君寫不出幾句詩文?只怕這幾句詩文到了小姐眼睛裡,小姐又忍不住要將這紅滴滴的櫻桃口兒笑破哩,豈不又難了?」

  荊娘道:「杜詩說,『筆落驚風雨,詩成泣鬼神。』才人落筆,風雨且驚;才人詩成,鬼神且泣,又誰敢笑?敢笑者,自是盲生瞎死,一輩酒肉兒郎也。媽媽為何單與此輩往來,而竟不知天地間原有才子,轉道我不近人情,豈不又要惹人笑了?」

  媒婆們沒得說,只得去了。正是:

  聽非的確見非真,浪說胡傳是矮人。
  所以好花能自主,不隨蜂蝶損花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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