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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刁天胡熱討一場羞 強不知豔談天下美(3)


  有一個說道:「就是文章做得不好,有吏部天官這樣大分上,不怕不進他。」

  又有一個說道:「聞得這個施宗師,為人甚是耿直,說他考成都府,一個分上也不聽。今日刁天胡被他弄進了,也要算他的手段。」

  甘頤只默坐著口也不開。

  大家正七嘴八舌的亂議論,只見刁直同強知走了回來,臉都氣得鐵青了,已是跌腳歎氣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眾人看見光景有些不妙,只得暗暗地一個個都走散了。

  刁直直等眾親友都去盡,方才邀甘頤同強知到一間內書房裡坐下。又吩咐另收拾酒肴來吃,因對甘頤說道:

  「你表兄一生做事托天,俱叨庇不曾出醜,不料這一番弄決撒了。前日府考,因賴強兄大力,許我高取。故兩篇文字,竟不曾用心,做得潦草荒謬,竟蒙前列。昨日道考,又蒙王大司馬許我高取。故兩篇文字,又托天不曾用心,做得潦草荒謬,有所不免。只以為有大司馬之力,自然庇護。不期這王大司馬,絕未一言,竟白白地撞了一個太歲,宗師處毫無情分,又適值賢表弟廟中這一番不平之鳴,觸動他憐才懲弊之志,苦苦搜求,遂將愚表兄的破綻都看了出來,遂發府處治。我想從來文章荒謬,無非不取足矣,哪有個吹毛求疵,因道卷荒謬,又追到府卷荒謬之理?窺宗師之意,無非怪府尊遺失表弟之真才耳。宗師怪府尊,卻又不好十分難為府尊,只將表兄的文字解上解下,要加罪以辱府尊。府尊受辱還易處.只是表兄有罪便當不起了。府尊才說老表弟方才看見,大有憐惜表兄之意,故此叫我同強兄來求,此事必要在老弟身上完結。若完結了此事,不獨愚表兄感激不盡,只怕府尊也還有為表弟用情之處,不知表弟意下如何?」

  甘頤道:「表兄之事,即愚弟之事。愚弟方才一見了,就已早打點在肚裡了,何須表兄如此囑咐?況又奉府尊之命,敢不盡力?但恐宗師位尊,而愚弟言微,不足邀其垂聽耳。」

  強知因接說道:「甘兄所慮雖是,但文字相知,又不論貴賤。甘兄肯盡心一言,包管妥帖。但關說情,刁兄雖與甘兄中表至親,可以不論,也要進個禮兒。」

  甘頤聽了一個禮字,便道:「強兄說哪裡話,一個至親,怎麼講起禮來,豈不好笑。」

  刁直道:「不論禮,固表弟高情,然愚兄勞老弟一番,自然也要圖報,但可少緩。唯此頭巾藍衫皂靴,眼見得愚兄用不著了,且先送老表弟應一應急何如?」

  強知聽了道:「妙妙妙!物雖微,卻是甘兄此時所亟需。」

  甘頤道:「本不當領,但一時治辦不及,既承表兄盛意,只得受了,餘說不必提起。明日往謝宗師,自當力稟,若有不從,當以身任之。」

  刁直聽了,方才歡喜。送上酒來,三人痛飲。飲酒中間,強知見甘頤少年秀美,談論風生,知必成名,便百般奉承,因問起:「不朵兄,前日為何得在關帝廟與宗師相會?」

  甘頤道:「小弟因府案不取,自愧才疏學淺,欲往四方遊訪,不期才到關帝廟中借宿,因醉後題詞,驚動宗師,就惹出這一事來。」

  強知道:「原來甘兄欲遊學者,只為府案不取,今既入泮,自然不復遊學了。」

  甘頤道:「小弟聞太史公曆覽名山大川以成名,李青蓮日醉于長安市上,從古文人才子,未有不以四海為家而老死一隅者。遊學自是小弟素志,前日不過因府案不取,促其行之速耳。今雖入泮,安肯以一領青衿,沾沾榆枋間,竟令南溟北溟虛懸天地。」

  強知道:「據不朵兄如此說來,一定還是遊學了。且請問要遊學,卻思量遊於何地?」

  甘頤道:「自古說不睹皇居壯,安識天子尊,帝王輦轂之下,是萬萬不可不到的。舍此,則黃河九曲,秦關百二,周南美哉之始基,東海洋洋之大風,皆所當遊。最吃緊要留心細訪者,是青齊異俠,燕趙佳人。」

  強知聽了大笑道:「甘兄若徇這些古人的空名去遊,只怕就要空遊了。」

  甘頤道:「這是何說?」

  強知道:「小弟足跡不到不深知者,不敢強辯。只就這『楚趙佳人』四個字,細細想來,只疑這生佳人的山川靈氣不在燕趙,如今都變到揚州來了。甘兄不可執一而求。」

  甘頤聽了驚訝道:「這是千古的定評,怎麼如今又會變到揚州,這定要請教了。」

  強知道:「燕趙有無,這且慢論。但小弟揚州人,且與甘兄論一論揚州的佳人。古所稱佳人者,蛾眉皓齒也,粉白黛綠也,閉月羞花、沉魚落雁也,不過如斯止矣。不料如今揚州的美人,所謂蛾眉皓齒、粉白黛綠,閉月羞花、沉魚落雁,這是不消說起,是種種俱備的了。至於瓊膚似雪,絕無點塵;蘭質生香,不須熏麝。發挽烏雲,百尺而暗室有光,而飛素月一輪而明窗無影;春花兩頰,笑一笑直攝去鐵石人之魂靈;秋水雙眸.盼一盼欲消散佛菩薩之精魄。三寸金蓮,行過風前,輕盈似燕;十枝玉筍,指拈燈下,柔滑如荑。若許我並肩一立,誰願成仙;倘能夠敵體片時。何辭一死。」

  強知說到此處,直說得甘頤情都亂了,心都蕩了,身子都酥去半邊,因強掙著問道:「那裡真有這等樣的佳人,還是強兄說笑耍子。」

  強知道:「佳人之美,小弟十分中還不曾說得三分,兄倒驚訝起來。這說的都是她生來外面的姿貌,若說她性中聰慧,莫怪小弟得罪甘兄,只怕甘兄的三篇時文,還到不得她眼裡,這些美人,讀書識字,做詩做文,竟成了風俗。做出來的詩詞,香雋風流,雖當今的名公巨卿,無不嘖嘖稱賞。近來人聞得張翰林的妹子、王侍郎的女兒、趙司空的孫女、李中書的侄女,都結成詩社。每逢花朝月夕,佳節芳辰,都聚在一處,分題限韻,角勝爭奇。勾引得這些少年公子,如醉如狂,都想著要求婚納聘,就如蜂蝶一般,往來不絕。不料這些美人偏惡,隨你甚貴顯的媒人,她都不作準。只要兒郎做詩做文對得她過,方才許可。你想如今的少年,能做得出兩篇時文出來,便要算做才子了,哪裡會做詩詞,與這班美人比並。故揚州美人的聲價一發高了。甘兄要到燕趙去訪佳人,只怕那些生蒜生蔥的氣味,又宜於古而不宜於今了。甘兄也須斟酌。」

  甘頤聽了,又驚又喜道:「小弟生於西蜀一隅,又僻處山谷,真所謂井底之蛙。非強兄指教,焉知脂松叢中別有天地。窨塵俗稍伸,即當振兩袖清風,攜一枝彩筆,作三月之煙花矣。」

  二人說得投機,只飲得酣酣然。強知方才別去。甘頤就在刁家宿了。只因這一說,有分教:不利名而牽人,非相思而命駕。

  不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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