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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世情母勸嬌兒改節 貞心女勵良婿讀書(2)


  不多時果被秋萼竊知,報到小姐耳朵中來。小姐聽了,甚是不悅。因暗暗沉吟思想,私對秋萼說道:「我看廉郎懷才飽學,雖如癡似顛,卻不是個無心之人。所以為此者,因見人不知他,故此放蕩,以混人之耳目,以觀人之醜態。此固英雄不得意玩世之所為,然非美德也,未免傷金玉之品。廉清少年,不幸墮此。為今之際,須得一個知己之人,細細規諫他一番,使他感悟方得挽回。若不然,而聽其狂為,倘憤怒動心,狂顛不已,漸漸流入於無忌憚,豈不可惜,則將奈何?」秋萼道:「小姐所說實實有理。但廉相公自小便到府中,獨往獨來,除了老爺、小姐,哪裡更有知己。小姐既不放心,何不悄悄著人請了他來,小姐親自勸他一番,使他改過也好。現今夫人改變,是是非非;若只管如此,一發心腸冷了。」小姐道:「請他來說明此意固好,但家中上下,俱是迎合主母之人,有誰可托?即使廉清請來,嫌疑之際,亦不能見面。只好空作此想罷了。」商量無計,只得丟下。

  忽一日,秋萼在夫人房中回到樓上,笑嘻嘻對小姐說道:「要見廉相公,今有期矣。」小姐忙問道:「怎麼有期?」秋萼道:「小姐想是忘記了,後日是夫人的壽日。廉相公自然要來拜夀。等他來時,待我取個巧,請他到園中來見小姐。小姐細細勸慰他一番,他自然悔悟,也免得終日記掛。」小姐聽了歡喜道:「這倒也好。我一時未曾思量及此,虧 你虧你。」二人暗暗商量不題。

  卻說夫人過生日,這一日合家都要拜夀,是往常規矩。幸尚書早已著人治酒,與夫人上壽。因叫了家人請了廉相公來。不一時廉清走到,遂同著公子共拜夫人。夫人忽見了廉清,滿心不悅。只因幸尚書同在面前,不便發作。廉清拜完,見丈母顏色不善,便要辭出。

  卻被幸公子一把拖住不放,同到書房中了,見了逄寅坐著說話。到了下午,幸公子因廳上有事去了,廉清獨在書房中,坐得氣悶,便辭了先生走出書房。想道:「人俱冷落待我,我在此無味,欲見小姐,料想不能,倒不如回去尋人做戲法換酒吃吧。」

  剛跨出書房門,只見使女秋萼立在小門將手亂招。廉清看見,不勝驚訝,只得走近門口問道:「你一家人恨不得逐我,你為何還肯見招?」秋萼笑道:「賢者賢,愚者愚,焉可一例看人。我奉小姐之命,特請相公到園中相見,快同我去,勿使外人看見。」廉清聽見小姐相請,又驚又喜,便隨定秋萼逶逶迤迤走入園中。

  早見昭華小姐獨自一個立在石上等候。見廉清走到,連忙斂衽相見。兩人見罷,遂同坐在石上。小姐便先說道:「小妹自別郎君,深處香閨,謹遵父命,無日不念婚好之盟,無時不念同窗之雅。但因齒發有待,故爾遲遲。又緣兩大生嫌,不能親近,未免此懷不暢。今喜俱各長成,結縭有日,望郎君早占龍頭,以諧鳳蔔。不意郎君一味持才,無人入眼,竟不以小妹為念,功名存心,惟任性不羈,縱情狂放。致使人情籍籍,內外參差。絳帳之萋菲日生,萱幃之慈恩欲變。使郎棄東床之密邇,坐蕭寺之生疏。情已不堪,理宜發奮。郎君奈何隨地往還,逢人醉飽。其去墦間,不知有幾。良人自汙於此,小妹之終身卻將誰望。百思不解,午夜躊躇。故乘隙邀君一面,以決中疑。妹心已盡剖於斯,望郎勿諱,須直傾肝膽。」

  廉清聽了,直喜得眼躍眉揚,滿心鬆快。忙立起身來,向小姐深深一揖道:「原來小姐在我廉清身上,費如此之深心,懷如此之深慮,用如此之深情,設如此之深想。真可謂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鮑子也。奈何我廉清愚昧,竟坐不知。只道小姐生於富貴,長於繁華,性必傲而心必驕,未必肯死念寒盟而不移於如簧之巧舌。五內彷徨、寸衷攪亂。每一思來,不禁癡去。此願望之所由了也。再加惡言觸耳,惡語攻心,許多世態,時時到眼。欲認為真而漫駡之,則恐傷天地之高厚;欲認為假而忍受之,則滿腔憤氣又不能平。故不得已借酒消憂,托顛寄傲,聊以嬉笑怒駡為文章,自苦自樂,尚不自知,又何惜乎人言?若早知小姐一片深情,有如潭水,萬千深想,不啻蠶絲,堅定深心,過於鐵石,相憐深念,何異春風。則雖置我廉清於死,亦含笑受之矣,焉敢自廢而逞如狂之故態耶。」

  小姐道:「英雄受屈,不肯低眉,此古今之常也。小妹非不知。但郎君乃少年英物,如錐處囊中,當思脫穎,非駑駘伏櫪比也。若因一日之牢騷,便行吟澤畔,效厭世之悲歌,縱不損才,也會廢學,豈有志之所為。何不潛心經史,以圖一奮。」廉清道:「小姐規箴至此,愛我實深。愚兄豈不自愛。所以為此者,不過韜光斂彩,以示不測。至於經綸之學,不瞞小姐說,愚兄久已蘊之胸中,取功名如拾芥耳。斷不辱小姐之命。小姐但須放心。」

  小姐聽了暗暗歡喜,因又說道:「郎君若無鯤翅,小妹也不敢勸駕圖南。但思郎君既懷至寶,前話不同兄暫游泮水,以露一斑。為何落落迷幫,轉資物儀。」廉清道:「小姐有所不知。亦步亦趨,何分驥足?洞穿七丸,方顯良弓。一領青衿,人視為榮,愚兄實羞取以為枋榆之詡。秋風不遠幸賢妹拭目待之。」小姐聽了大喜道:「郎君大志,小妹管窺。幸無見哂。」

  二人表明心跡,彼此歡然。廉清因複坐下,細視小姐說道:「記得同窗時,朝攜手,夕並肩,花開共賞,鳥語同聽,無一日不相將言笑。只恨彼時。兩兩孩提,無知無識,習以為常,竟不知為人生至樂之境。誰知一別三秋,堂分內外,牆隔東西,重想片言,再思一笑,便長望明河,不可得矣。思量及此,往往自失,惟癡想婚盟,聊以自慰。此時癡想者,還是閨中荳蔻,早已入夢情深。及昨簾前見面,忽驚天上瓊瑤,怎禁相看魂蕩。論起來,紅絲已定,人盡道我廉清終身之福。今想來,白眼無情,我還怕轉是我廉清一旦之憂。不知賢妹何以教我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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