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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逼友題詩留心窺破綻 代弟聯吟當面弄機關(3)


  花天荷與柳青雲來薰亭睡鴨池賞荷花,酒酣樂甚,因聯句賦情,以志不忘。

  花天荷寫完詩柄,因題首句道:

  六月風光何處多,

  花天荷題完首句,即將長箋倒轉送在藍玉面前,道:「小弟已佔先了,請續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飲,睜著兩隻眼睛,只看藍玉如何下筆。不期藍玉竟不言不語,也不思不想,但拈起筆來,便續寫兩句道:

  一池新水長新荷。薰香大雅輕蘭麝,

  藍玉寫完,也將長箋倒轉來,送與花天荷。花天荷看了,大喜道:「好個薰香大雅,非等閒詩人所及。」

  只管看著藍玉稱讚。藍玉因聽見柳青雲曾說過不答應之言,任花天荷稱讚。只是低頭屬想,不作一聲。花天荷沒法,又得續寫二句道:

  聖色天然薄綺羅。無數碧天來接葉,

  花天荷寫完,又送與藍玉。藍玉接了,微笑一笑,並不沉吟,複提筆再寫二句,道:

  許多紅袖欲淩波。無人看到三更後,

  藍玉寫完,又送與花天荷。花天荷見柳青雲下筆便成,因不敢遲滯,忙續二句道:

  有氣偏能十裡過。瓣吐向人疑欲語,

  花天荷寫完,又送與藍玉。送便送了過來,還只道有些難對。不期藍玉接到手中,就像做現成的一般,了不經心,又續寫二句,道:

  腮痕映日認生酡。此中色相含禪意,

  藍玉才寫完,花天荷不等他送,早取了過去看道:「青雲兄,好美才!不是小弟善於逼迫,幾乎被兄瞞過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又接二句道:

  何處笑聲聞采歌。水面呈身何敢帶,

  花天荷寫了,仍送交藍玉。藍玉看了,總不言語,只信筆而寫。花天荷眼不及瞬,早已續成二句,送與花天荷看道:

  泥中著足不曾拖。要存高品成君子,

  花天荷看了,情興勃勃,道:「兄才敏捷如此,非我誰能敵得兄來?」

  因又接一聯道:

  不逞妖容學美娥。開處只宜清賞玩,

  花天荷寫了,交送藍玉,藍玉不問長短,只是接到手就寫,忽又續二句道:

  看時誰敢醉吟哦。禦燈猶記撤金殿,

  藍玉寫完,又送與花天荷,花天荷不敢複言,但續題二句道:

  法座曾聞供普陀。誰信有人雙臉似,

  花天荷寫完,又自讀了一遍,方送了過來,道:「青雲兄,此一聯若對得工巧,小弟自願飲一觴。」

  藍玉接來,只默默不言。但拈筆又寫二句,道:

  自慚無奈六郎何。又愁浦淑難親子,

  藍玉寫完,又送了過來。花天荷看見,又驚又喜道:「此句對得不即不離,又工又巧,豈有神助耶?小弟當痛飲一觴!」

  因叫童子斟上,忙忙飲幹,又叫童子也斟一觴,送在藍玉面前,因說道:「小弟這一對,也要奉兄一觴。」

  因急寫兩句道:

  常妒鴛鴦得近他。雖許藕絲牽蒂帶,

  花天荷寫完,送與藍玉看道:「青雲兄,此觴可該飲否?」

  藍玉見對得風流韻趣,心下也暗喜,因微笑一笑,便舉起觴來欲飲。花天荷道:「兄且慢飲,止一結句,兄一齊結完同飲罷。」

  藍玉聽說,才飲不得半觴,因放下了,總結一句,道:

  不知終得並題麼。

  花天荷看見,不禁拍案大呼,道:「結得情深意婉,大暢風人之旨。當與兄共飲三觴,庶不負今夕聯吟之美。」

  藍玉因說道:「兄既欲快飲,小弟敢不奉陪。但窮思竭想,苦了這半晌,容小弟略散一散,便當與兄盡興。」

  言罷,即立起身來,走離席去。花天荷手持巨觴正飲,見藍玉出席,忙說道:「詩既成矣,正宜快飲,不可入去。」

  藍玉只應得一聲不入去,早走到亭邊,一掩一遮,已換了柳青雲出來。

  柳青雲走到席邊,偏不就坐,故意的將腰一伸,道:「今日卻被兄奈何的苦了!」

  花天荷笑道:「小弟見兄落筆,全不經思,絕無澀態,則亦何苦之有?所謂苦者,不是欺弟,定是過謙!」

  柳青雲亦笑道:「小弟之苦,惟小弟自知,吾兄如何得知?到來日兄得知時,方見小弟不是欺兄了。」

  花天荷道:「作詩之苦,已作過了。吃酒是吾兄所樂,難得也要推辭?」

  柳青雲聽了,不覺大笑道:「這個自不敢推辭。」

  方入座,叫小童斟滿。二人相對而飲,飲了數觴,花天荷忽歎息道:「古人嘗雲:人不易知,知人不易,小弟蒙兄雅愛,自恃可以為知兄矣,不料但知兄肝腸似雪,但知兄義氣如雲,但知兄柔情似水,但知兄雅度如淵,但知兄美如冠玉,但知兄品似兼金,竟不知兄詩才之敏捷不減青蓮。若非今日相對揮毫,豈不令小弟終身抱不相知之愧?此雖小弟眼內無珠,實亦吾兄心中有隱。今日既已看破,還是兄之罪,還是小弟之罪?還該罰小弟,還該罰兄?」

  柳青雲道:「據兄論來,是小弟之罪,該罰小弟,小弟受罰可也。」

  因引滿自酌。飲完,複自說道:「小弟罰則罰矣,但小弟于詩詞一道,實未留心,安敢欺兄!」

  花天荷笑道:「兄于詩詞既不留心,則今日之作,又誰為之?豈倩人代筆耶?」

  柳青雲道:「是倩人代筆,不是倩人代筆,今日總與兄說不清白。兄到異日,自然知道。」

  花天荷道:「人之大謙,謙到吾兄,可謂極矣。兄于詩詞,留心如此,尚曰不留心,這也罷了。但請問,詩詞乃文人第一義,為何不留心?」

  柳青雲道:「有說也。非小弟不留心,因先京兆見小弟愚鈍,恐遊藝有妨舉業,曾有遺戒,不成名後,不許做詩詞,故小弟屢屢推託也。」

  花天荷聽了,聳然道:「原來為此!到是小弟破戒有罪了。今既聞命,以後斷不敢複請也。」

  二人說明心事,彼此歡然而飲。只因這一飲,有分教:恩愈施而愈厚,情愈用而愈深。不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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