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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過路客認畫圖直游秘室 奉公差執牌票誤捉閒人(2)


  老家人道:「不是。小家主雖說年幼,遵先老爺遺訓,守太夫人家教,終日只是埋頭讀書,足跡也不出戶外,莫說花柳邪淫之地,從小至今,也並不曾交一個朋友。」

  花天荷道:「既如此清高,為何得有是非?」

  老家人道:「只因太清高了些,看人不在眼裡,故招人怪。本縣有一位賴相公,是個學霸,為人甚是兇惡,詐騙小民,是他的生意,不消說了;就是鄉宦人家,也要借些事故,去瓜葛三分。只因家小主不與他交接,無門可入,故欲每每搜求釁端,忽舊年家小主的業師顧相公死了,他就借此薦一位皮相公來處館。家小主訪知這皮相公,又是一個識字中的無賴,故一力回了。他所謀不遂,就懷恨在心。聞說昨日竟在縣中告了家小主,說舊業師是家主人謀死的,又串出皮相公假寫一張百金的關書,也告在縣中,說家小主悔賴了,不請他。」

  花天荷道:「業師若是死得不明白,自有顧家人來告,幹他何事?詐騙可知。關書真偽一辨即明,這二事也甚小,你小主人就挺身一辨何妨?為何轉去躲避?」

  老家人道:「相公有所不知,只因家小主十四歲上就守制起,十六歲提學來考時,尚在制中,故不曾赴考。今雖服滿,又值提學缺官,故小主人尚未入學。恐到縣中有失先老爺之體,許多不便。故暫時避開。已曾著人到府,往舅老爺那裡討書去了。書一到,此等小事自然消了。今恐賴、皮二惡察知此情,今日定要出其不意,買囑差人來拿人,故暫時避避。」

  花天荷聽了道:「原來有許多委曲,既這等說來,你家主人是斷斷乎不能見了。卻無久坐之禮,只得去了。」

  老家人道:「相公與家主斯文一脈,莫說久坐,便下榻於此,卻也無妨。」

  花天荷笑道:「主人尚未一面,下榻也決無此禮,但賢管家款接殊殷,愈見主人之美也。不忍默默而去,待我留題數語,以表景仰之私,庶不令一番空過。」

  因就書案坐下,才欲屬思,早有一個童子,鋪下一幅花箋,又有一個童子磨起墨來。花天荷滿心歡喜,暗想道:「童子俱是慣家,則主人工于題詠可知。」

  一時情興勃勃,遂在筆架上拈起一枝班管,信手題詩數絕:

  其一

  紅分蓮蕊姿,白借梨花片。
  主人未及交,先識主人面。

  其二

  青松落落陰,交豈須黃金。
  主人未相識。先識主人心。

  其三

  家世詩書在,文章今古空。
  主人未相識,先仰主人風。

  其四

  茶清能款坐,鸚鵡解留行。
  主人未相識,先感主人情。

  其五

  柳認淵明種,花疑潘嶽栽。
  主人未相識,先慕主人才。

  其六

  竹閑花弄影,庭靜鳥鳴巢。
  主人未相識,先企主人高。

  其七

  千秋宛有功,一室若無事。
  主人未及交,先窺主人志。

  其八

  觸手盡瑚璉,到眼皆經濟。
  主人未及交,先大主人器。

  其九

  丹桂久流芳,紅杏時呈瑞。
  主人未及交,先卜主人貴

  其十

  芝蘭同臭味,愛慕豈殘桃。
  主人未相識,先訂主人交。

  後題:
  浙人花棟天荷氏,偶過柳園書室,慕主人才美,未及快晤,不勝悵怏而去。
  題此道意,倘邀一誦,亦斯文友道之榮也。

  花天荷正題完,交付與老家人收了。待欲起身出去,忽又聞外面人聲喧鬧,老家人慌忙走出去看,童子隨將門關上。

  原來縣裡差人,是賴秀才買囑了來的,又曉得柳京兆死了,公子年幼,不曾入學,容易欺負。只聽得老家人回一聲道:「主人不在家,到府中楊舅爺家去了。」

  那差人便一把揪住老家人,大嚷道:「我們是奉本縣太爺牌票,來拿犯人的,不比等閒。莫要還使那舊鄉宦的勢頭,拿出老管家大叔的面孔來待我們。」

  老家人道:「就是縣中太爺拿人,也須消停一二日,等他回來去見。那個是神仙,先曉得了,便坐在家伺候?就是家老爺不在,作了舊鄉宦,也不把你公差欺侮了。」

  眾差人聽了,一發亂嚷亂跳。內中一個能事的道:「你們眾人也不消亂嚷,老大叔,也莫把那事看輕了。不是我們差人大膽,敢在你鄉宦人家吵嚷,只是方才發牌時,老爺被原告稟狠了,說道你家主人是個幼年公子,從來不出門的,只在書房中攻書。因吩咐:此系人命重情,今日若拿人不到,原差每人要重責二十。你們鄉宦人家,眼睛大,不把太爺看在心上,我們作差人的,卻不敢違拗。今日是以必要帶去見太爺的。」

  老家人道:「若在家,自然去見。如今真不在家,卻叫我也沒法。」

  那差人道:「這話只好你說,官府拿犯人,管你在不在?就是果然不在,原告稟稱他只在書房中攻書,也須引我們到你書房中去看一看,見個明白。」

  老家人道:「書房雖系讀書之處,那些書籍玩物,無所不有。豈是外人擅入之地?眾人擁入,倘有差池,豈不又是一案?」

  那差人道:「老大叔,你此話倒說得有理。眾兄弟都不必進去,只消你引我一人,到書房窗子外張一張,若果不在家,便好另作商量。若只憑你口說,我們怎好回官?況原告現有人在外面打聽。」

  老家人道:「從來縣中出牌拘人,無過約日掛牌聽審,那有個一刻不放鬆的道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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