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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過路客認畫圖直游秘室 奉公差執牌票誤捉閒人(1)


  詞曰:
  月被雲欺,花遭風妒,教誰特地來相護。團團圍住不容情。姍姍留下相逢路。
  白首如新,傾蓋如故,蓋因才美難辜負。雖然人事巧安排,大都天意親吩咐。
  ——右調《踏莎行》

  話說花天荷帶了花灌同小雨,竟不別桑總兵而行。頭一二日恐怕有人來追趕,在路猶躲躲藏。過了四五日,見沒人追趕,知桑總兵不足有為,遂把功名念頭放下,轉遇著山水名勝之處,每每遊玩留連。此時正是春明天氣,桃紅柳綠。行了月餘,忽到一處,雖在城市中,卻青山綠樹,小橋流水,環繞著無數人家,大有林泉風景。花天荷立於其中,左顧右盼,宛若舊遊之處。因想道:「此地從未曾經過,如何光景甚熟?莫非夢中曾到?」

  又細細沉吟,忽想起天臺老人所贈的畫圖,第二幅景界適與此相同。因暗暗驚訝道:「這事又奇了,莫非此中有甚緣法?」

  又想道:「我記得畫圖中還有座園亭。甚是富麗幽雅。此地卻無,不知又是何故?」

  因下了馬。叫花灌牽著,立住腳四下觀望。越看越覺與圖中相似,忽看見前面楊垂影裡,隱隱約約似有路徑一般。因繞著垂楊,彎彎曲曲,走近前來,果是一條白石砌成的路徑。見有路徑,知道必有人家,心下又驚又喜,因一步一步隨著徑路入去,走一步,想一想,愈與畫圖相似,十分駭異。逶逶迤迤走了半箭路,忽露出四扇班竹園門,方知不是人家住宅。又見門是開的,料想無妨,因叫花灌牽馬在外,自己帶著小雨緩緩步了入去。再細細看那些廳堂台榭,樹木池塘,雕欄畫棟楹,曲徑回廊,宛然似天臺老人第二幅名園圖,不爽毫髮,一發大驚不已。竟坐在亭子下一塊臥雲石上,留連不忍去。

  坐了好一會,方見內中走出一個老家人來,看見花天荷衣冠楚楚,青年俊秀,又跟著一個童子,知非尋常之客,不敢則聲。轉是花天荷立起身來說道:「我是過路人,因見貴園幽雅,十分愛慕,故借坐賞玩片時,多有唐突,幸勿嗔怪。」

  那老家人忙答道:「這半邊系是空園,乃我家小主讀書之處,沒人來往的,相公若是愛看景致,但請尊便,一毫也無礙。」

  花天荷聽見老家人說話和氣,愈加歡喜,因又問道:「不知你主人是那位貴人?」

  老家人道:「家老爺乃柳京兆,已過世五年了。今惟有小主人在家。」

  花天荷道:「你小主人也曾發過麼?」

  老家人道:「小家主雖守老爺的書香世業,然今年才一十八歲,還不曾上進的。」

  花天荷道:「你老爺既已去世五年,這園亭花木尚收拾得如此清幽雅麗,則你小主人定是有個意思的文人了。」

  老家人道:「這外面園亭,止不過泛常草草點綴些景致,有甚麼好處?我小主人讀書的書房中,其實圖書古雋,草木風流,方算收拾得真致。」

  花天荷聽了,喜動眉宇,道:「你小主人少年人,怎如此多才?不可當面錯過。」

  因叫小雨取出一個眷小弟的名帖來,遞與老家人道:「煩你將此名帖通報與小主人,說我花棟乃浙中人氏,偶爾從粵中過此,仰慕才名,敢求一面。」

  老家人接了道:「家小主若是在家接客時,小人此時已報知接見相公矣,何敢勞相公賜帖?只因一時間為些是非,暫避於外,故有失迎候。」

  花天荷聽了,沉吟道:「我花棟既數千里無因無依,忽僥倖而浪遊到此,可謂有幸矣。怎明明白白咫尺伊人,轉以睽隔不得相親,複作無緣之遇而去?吾不為也。」

  因又想道:「天下事最怕是當面錯過。既有如此才人,怎不一見?既有此好書室,又安可不一到?」

  因說道:「你小主人今日既有事不得見客,你可將名帖收下。我憑得在外尋個寓處,住一二日,必候你小主人一會方行。」

  說罷,就要退出。

  老家人忙留住道:「相公且不要忙。相公既是有心定要見小家主,要看書室,小主人雖不在家,書房卻是在家的。相公何不到書房一認,奉杯茶去?」

  花天荷聽了大喜道:「甚妙!但恐秘室,擅自留人,小主人怪你。」

  老家人道:「貴客遠臨,理應接待,有甚怪處?」

  因開廳旁一扇小門,從太湖石山洞中,繞過一帶碧桃花樹,轉過幾曲回廊,忽許多喬木圍著一個院子,推開院門,請花天荷入去。花天荷步入裡面,只見院中景界,果是出奇:

  猶是花也,而海棠開了,花是鮮花;猶是鳥也,而鸚鵡籠中,鳥是嬌鳥;
  猶是樹也,而連理合歡,樹是芳樹;猶是竹也,而青蒼若洗,竹是修竹;
  猶是泉也,而石邊流出,泉是清泉;猶是石也,而玉色璦姿,石是白石;
  猶是日也。而光入簾櫳,日是暖日;猶是風也,而吹送花來,風是香風;
  猶是階也,而苔留鶴步,階是閑階;猶是草也,而青襯落花,草是嫩草。
  雖然都是人間物,卻別是人間一洞天。

  花天荷細細一看,見景界秀美,與外面大不相同,不覺情蕩神怡。及走入書室,又見圖書四壁,滿架牙籤。幾席上筆墨縱橫,寶鼎中沉煙馥鬱,愈加欣羡。因東看看名公的題詠,西看看古人之珍藏。上掛瑤琴,下設棋局,真是看之不盡,玩之有餘,不覺半晌。早有一個發披肩的童子,送上一杯香噴噴的茶來。花天荷接在手中,細細品味,甚覺爽快。因暗思道:「園室中佈置如此清奇,不知主人是何等丰姿?舍之而去,未免戛然;坐此久待,又非事體。」

  因對老家人說道:「你主人何日出門,還是暫時,還是久遠?」

  老家人道:「也非暫時,也非久遠,是我起先對相公說的,止為些是非,暫避在外。是非一定,即見客了。」

  花天荷道:「且問你主人避的是什麼是非?莫非是花柳上惹來的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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