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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別開仕路下詔求賢 巧遇仙人授圖察賊(2)


  一日因春光明媚,帶了一個老僕叫作花灌,一個童子叫作小雨,去遊天臺之勝。在天臺山中游了數日,忽一日微飲了幾杯,坐在一塊磐石之上,看那落花飛入流水,翩翩有致。因細細賞玩,欲作詩題詠。忽見一個白須老人走到面前,看著花天荷大聲說道:「少年英俊之人,為何不努力功名,訪求佳偶,以快生平,卻在此閑看流水,作世外情緣。豈不辜負光陰,虛此美質耶?」

  花天荷從不結交朋友,以朋友中無知己也。今忽聞老人之言,大有警醒。又見那老人仙風道骨,不是尋常,忽不覺立起身來,拱手致敬道:「老丈良言不啻藥石,正中花棟之痛癢,每夢想不能得聞。何老丈忽從天下教,真出意外。敢請少憩,以領其餘。」

  老人欣然就同坐于磐石之上

  花天荷有隨攜的酒食,遂命小雨擺在石上,邀老人對飲。老人也不推辭,竟欣然而飲。飲了數巡,花天荷方開言道:「適蒙老人良言,雖曲盡花棟之痛癢,然我花棟之病痛,非天之害我,實我之自取其害也。老丈雖有此藥石之言,恐不能起我沉屙。」

  老人笑道:「秀才差矣。秀才之病既自知之,又知予言為藥石,只須手到,沉屙起矣。又何為而不能?」

  花天荷道:「譬如老丈所言之功名,人生世上,既讀書負才,豈不願就?但書生徼筆墨之靈,博取一第,毫無所濟。而紆金拖紫,坐享天祿,猶以丈夫自欺,豈不有愧?若欲效傅介子、班定遠立功異域,今又非其時也。此予功名所以為一病也;譬如老人所言之佳偶,人苟有情,誰能免此?但思偶者,對也。既曰對,必各有類:鳳必以凰為偶,鴛必以鴦為偶。若以蜂配蝶,以鶯配燕。則非偶也。物既如此,人自如此也。梁鴻樂高隱,惟孟光布素之服,合其高隱,可謂賢也。若嫁孟光為石崇之婦,而金穀中置此布素,謂之佳偶可乎?西子千古之美婦人也,孟子謂之不潔,範蠡載之五湖,又不知作何品題?大都賢與賢為偶,色與色為偶。才與才為偶,各有所取耳。若我花棟者,才色人也。若無才色佳人可與我花棟為偶,則終身無偶可也。此婚姻所以不又為一病也?老丈言雖藥石,細思之,不知能起我膏肓之病否?」

  老人聽了,大笑道:「秀才何見之小也?功名之路豈止一途,但就人之力量以取之耳。有王者之力量,便可取王者之功名;有霸者之力量,便可取霸者之功名;有英雄豪傑之力量,便可取英雄豪傑之功名。若僅有筆墨之力量,亦不過僅取筆墨之功名而已。秀才既慕傅介子、班定遠之功名,怎說無路?只要秀才有傅介子、班定遠之力量耳。不知秀才果有此等力量否?」

  花天荷道:「力量亦大小不同。一分亦力量,十分亦力量,百分亦力量,我花棟怎敢誇口說個有力量,又怎敢自諉說個沒力量?但不過於此等功名,願學焉而已。」

  老人聽了連連點頭道:「好個願學焉!此便是秀才一生受用處,功名已盡此矣。至若佳偶,天既生鳳,必定生凰;天已生鴛,必定生鴦;天既生梁鴻,必定生孟光,此陰陽自然之配合也。只恐人事偶乖,一時不便偶湊耳。若天既生秀才之才美,未有不生秀才才美之對者。第秀才一時願見者,不知在何處,而目前所見,又皆秀才所不願見者,故秀才憤然以為病耳。此病直到見後,方知錯害。此時說也無益。」

  花天荷道:「據老丈如此說來,則我花棟於功名、婚姻二者尚有分也?」

  老人道:「若功名無分,則秀才不作傅介子、班定遠之想了;若無婚姻之分,則秀才不動才美之思了。既作此想,既動此思,正青雲之開其路,而紅絲之系其足也。怎說無分?」

  花天荷道:「老丈既知我花棟於功名有分,必知功名之分在於何地;既知我之於婚姻有分,必知婚姻之分屬￿誰家。不知可以明明見教否?」

  老人道:「婚姻不必求,然不求而自得,可以不言。言之近洩漏,不言可也。功名雖求之,尚未可得,然終得於求,又不可不言。言之為指迷,即言可也。」

  花天荷聽了老人言論,字字皆有深意。因大驚道:「原來老丈乃神仙中人也。弟子花棟,師事之以聆玄論,猶為過分,敢踞坐以取罪戾乎?」

  因長跪再拜請教。老人見了大喜,因以手扶起,道:「子機靈性警,實具英雄之骨,不獨虛心可敬也。子欲知功名之路乎?可試思功名之路生於治乎,生於亂乎?」

  花天荷因答道:「治則天下安矣,何功名之有?抑生於亂耳。」

  老人道:「子言是也。可再思今天下孰亂?」

  花天荷道:「今天下四境皆安。而亂者獨兩廣峒賊耳。」

  老人大笑道:「子真留心世務人也,予謂英才不謬矣。天下之亂正在此,子之功名亦正在此。」

  花天荷聽說他的功名在此,便沉吟不語。老人道:「子何不語?」

  花天荷又沉吟半晌,方說道:「老仙師謂亂在此,則然。若雲弟子花棟之功名在此,則又恐不然矣。」

  老人道:「亂既在此,子之功名為何又不在此?」

  花天荷道:「弟子聞功名起於戡亂。峒蠻之亂固在此,我花棟實無戡峒蠻變亂之才,則功名從何而得?」

  老人道:「予聞子精於韜略,審于運籌,方將大展經綸,何反難此小丑?」

  花天荷道:「博虎不難,而搏負隅之虎則難;屠龍雖易,而屠潛淵之龍則不易。何也?地之險助之也。今峒賊雄據萬山,其出劫也,猶鷹鳥之攫物;其伏藏也,如鼠之在穴,無由而搗之。不能搗其巢,安能成其功?故弟子不敢謂然也。」

  老人大笑道:「子既自謂雄才,又何自委諉也?圖王伯之業,尚自有人,天下豈有不能破之賊哉。惜子不虛心,以求破賊之方略耳!」

  花天荷道:「豈不願求,但恐無路。」

  老人又笑道:「諸葛草廬,黃石圯上,自在人間,何雲無路?」

  花天荷見說話有因,因自大悟道:「我弟子何愚也!弟子既遇仙師,則仙師即今之諸葛、黃石也,又何必他求?」

  因乃長跪以請道:「乞仙師成就。」

  老人大笑道:「子誤矣!予偶以理言,謂天下有人耳,非雲我即其人也。子慎勿過疑,轉使我不自安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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