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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因賽神計劫蘭閨秀(2)


  遂有為生納聘之意,而難於啟齒,私訊紅蕖,紅蕖述范公臨行之語以對,夫人大喜,自後待小姐之意,愈為恩密焉。

  光陰荏苒,不覺冬去春殘,倏爾又逢仲夏。範斐自塞上遣人回報,始知公已遣謫孤山。范夫人心中稍慰。惟珠娘既有思父之孝思,複以錢生杳無歸信,怨紅愁綠,綠眉時顰,待月迎風,愁城愈固,雖在喧嘩笑語之下,不無諮嗟歎息之聲。是以刺繡心灰,絲桐譜冷,時時托諸吟詠,以自遣其愁況雲。

  《春日曉起紅蕖促看海棠因書即事》詩曰:

  香閨曉日上窗紗,懶向妝台理鬢鴉。
  侍女不知心上恨,幾回催看海棠花。

  《暮春詠懷》:

  冉冉朝煙溜碧蘿,啼鶯聲老奈愁何。
  憑欄悵望家千里,照鏡慵梳發一窩。
  風拂簷鈴催夢去,蝶隨柳絮繞簾過。
  可憐滿徑殘紅片,不及羅衫淚點多。

  因秋煙之事,慮生在外,又以花柳牽情,嘗試一絕雲。詩曰:

  紫燕雖歸信物受,成陰綠樹亂煙飄。
  只怕春心渾未定,更隨明月聽吹簫。

  其詩連篇累帙,不能盡載,茲選志一二,以見其愁怨恨聊之意焉。

  且說老夫人以槐黃時近,科舉秀才,紛紛的俱向白門應戰,不知生進得場否,心下不勝憂慮。忽一夜,夢見中丞公笑容滿面,握手而言道:「吾兒鄉闈奏捷,當在丙子。那業師鄭文錦,原註定今科中式,只因文錦做了幾件虧心喪行之事,已把姓名褫革。吾兒在燕京旅邸,能拒絕蕙姑,不淫閨女,上帝以其操行清嚴,增壽一紀,又拔在今科連中,故特來與夫人報喜。」

  言未絕,但聞笙蕭細樂,一片喧沸,夫人因以問公,公道:「此正蕊珠發榜耳。」

  夫人道:「相公誤矣,今方七月,秀才尚未入場,怎去發榜?」

  公笑道:「夫人有所未知,人間揭曉,須俟八月下旬,至於天上,只在七月望後,便把應中俊英姓名,俱已填定矣。」

  夫人再欲訴敘衷懷,卻被樹枝一絆,忽然驚醒。夢中之言,一句不忘,只以錢生該在南場赴試。為何反在北京,猜疑不決。曉起,以告范夫人。范夫人道:「賢郎君掞藻摛葩,才高八斗,今秋奏捷,不察可知,致使夫人得此奇夢,先為之兆耳。」

  俄而三場考過,又早發榜之期,只見江上黃旗飛報崔李二生,俱獲捷了。同社中,惟陸希雲三報已捷。夫人望至月初,喟然歎道:「我兒竟在孫山之外矣。」

  蓋生雖在北場中選,只因鳴皋為生納監,注了金陵祖籍,又把姓名改了魏芳,故報捷的只到東昌任上,兼往金陵舊宅。直到十月中,鳴皋方有書至,說生已在北闈中式,夫人大喜道:「曩夕之夢,信不謬矣。」

  范夫人、小姐,俱捧觴稱賀。秋煙聞了喜信,滿懷欣悅,不言可知。錢貞便欲豎立旗竿,夫人止住道:「偶爾僥倖,為什麼驚天動地?且待春闈及第,豎亦未遲。」

  又有幾個靠勢家人,概不收納。既而陸希雲公事北上,老夫人饋送贐儀,並修書寄生不提。

  且說鄭心如自謗生之後,崔子文訴向同社,將欲群聲其罪。又被李若虛當面唾駡了幾番,心如恐失體面,只得走求朋友,向崔、李懇息,又請各家,肉袒致謝,其事方寢。只因此名一播,那姑蘇仕宦,悉知其奸險異常,再有誰人請薦?心如自覺無顏,避到臨安暫住。恰好遇著在城鄉宦,有胡禦史者,延請西席。那禦史是誰?即憨公子胡伯雅之父也,現任副都禦史,告病在鄉,因憨公子目不辨丁,要請名師指教。鄭心如訪知這個機會,即央門客常不欺薦引,且許以厚謝,不欺便力薦心如,心如又謄出幾篇窗稿,具名拜謁。胡禦史把文章細觀,擊節讚賞道:「清新藻麗,必中之才也。」

  因此館事一言而妥。心如既進館中,探取憨公子之性,每日功課,並不講書做文,只談論些嫖經賭訣,以至閨閫鄙褻之事。及在胡禦史面前,則又極口贊道:「令郎公子,虧其指授竅竅,近來文字,氣已食牛矣。」

  兼以脅肩諂笑,慣會趨迎,故不但憨公子日漸投機,而胡禦史亦破格相款。自開絳帳,瞬息三載,其年暮春,胡禦史起官北上,憨公子要到虎丘遊玩,同了心如、不欺,隨即買舟至蘇,在虎丘寺內假一僧寮作寓。于時蘇人遊虎丘者,往來紛錯如織,上自衣冠士女,下至蔀屋裙釵,莫不靚妝麗服,連臂而至。真是歌吹為風,粉汗為雨,羅紈之盛,多於江畔之柳,可謂豔冶極矣。所以憨公子縱日騁懷,十分得意。每日與心如、不欺觀看女客,看後則又數青論白,較其妍媸。至夜則飲酒啖肉,期於醉飽而已,究其胸中,不知山水為何物耳。

  忽一日,有樓船艤岸,前艙靠窗,站著豔婢四五,或輕搖紈扇,或笑指岸花,紛紛的嬌聲婉語。心如挽了憨公子之手,趨前指看道:「此船必有麗人矣。」

  俄而群婢,先擁著兩位老者登岸,姿容俱極清雅。次有一個女子,年可二十,輕煙淡月,真所謂畫中人也。你道此船果是誰宦宅眷?原來即是錢老夫人。因范夫人、小姐思憶范公,故特置酒船中,與他解悶,那賣花婦梅三姐,亦與偕來。憨公子指手畫腳,正欲往來挨看,因是日遊人太多,夫人、小姐隨即下船而去。憨公子立在水涯,凝眸遙睇,直待那畫船去久,方回寓中,大聲道:「我今日害了相思病也。」

  因閉目靜想了一會,不住點頭道:「我得之矣!我得之矣!」

  原來憨公子,人雖鄙陋,那眼睛卻有高低,乃向心如道:「適見樓船中那個女子,果是觀音出世,怎能設一計兒,向銷金帳裡,取其一樂。先生既是蘇人,必然知其姓氏。」

  心如道:「在城宦族頗多,何由認識。若要訪問,則亦易易耳。」

  憨公子又問所以訪識之由,心如道:「頃見賣花婦梅三姐,亦在船中,只須明日喚來一問,則此女之姓氏可知矣。」

  憨公子大喜。次日,尋一識熟梅三姐者,托彼相喚。有頃,梅三姐來,心如便問:「日昨那一位年少而美麗者,可是誰宦之女?」

  梅三姐道:「乃是金陵范夫人的小姐,向來僑居錢宅,年方十九,名喚夢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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