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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觸怒權奸因卻婿(2)


  玄卿道:「老先生榮行在即,俟進京之後,設計中傷,有何難哉?」

  梅川搖首道:「怎耐得這許多時?」

  玄卿道:「既要速行,更有一策,我聞裴大司馬,初為淮揚鹽院,被闇然彈了一本,已成不解之仇。老先生何不捃摭其過,修書一封,送與司馬,則司馬必信公言,而老範難免不測之禍矣。」

  梅川大喜道:「此計妙絕。」

  即央玄卿起稿,星夜遣人北上。且不說王、呂安排陷害,只可惜範公不知禍患臨身,猶以絕交為幸。正是:

  灶突已煙上,燕雀猶未知。

  且說範公有一嫡侄,諱斐,字文甫,年踰弱冠,以恩例為國子監監生,自朝瑛沒後,公即承繼為嗣。一日偶從府前經過,聞得衙役人喧傳說道:「聖上差下校尉,要拿一位鄉宦。」

  範斐挨身相問,正問著王太常的家人,那家人也不認得範斐,隨口應道:「要拿做開封府太守的范闇然。」

  範斐聽了大駭道:「那范太守居官清正,居鄉仁善,犯著何罪,聖上卻要拿他?」

  那人笑道:「這是朝廷的主意,我們哪裡曉得。」

  範斐驚得面如土色,飛報範公。話猶未畢,只見許翔卿疾趨揮汗而至道:「風聞校尉到府,雖未開讀,外人紛紛俱說為著明公,雖未知真假,不得不來相報。」

  公方大驚道:「我任開封二年,雖無功德及于百姓,未嘗得罪於朝廷,不知皇上拿我,為著何事?」

  正欲遣人偵探,忽報呂爺來了,範公慌忙迎入。玄卿道:「闇老猶未知麼?適聞官旗到郡卻為著老先生,我想朝廷之上,權重的莫如大司馬裴公,與裴公至契的,莫如王梅老。今老先生遭此奇禍,據下官愚見,何不將令愛小姐,連夜送過王宅成親,待王老先生進京,求救于裴公,則天威可解,而身家可保。」

  範公道:「謹謝厚愛,若範某無罪,則聖明自然息宥;如果悖逆不法,這是獲罪于天子,豈媚於奧灶所能免乎?」

  玄卿道:「老先生只因性氣躁直,所以見嫉於人,仕途坎凜,今當禍患已成,猶依然執拗,只恐廷尉未必於公,九重高而難籲,不聽僕言,悔無日矣。」

  範公道:「與其在己以倖免,不如守正而待命,緹騎一來,某即含笑而去矣。」

  玄卿知事不諧,即起身告別。

  范公忙喚範斐商議道:「吾料禍根必起于梅川求親不遂,此老奸險異常,我若被逮入都,家內無人,他還要尋計毒害。汝今晚帶領叔母、妹妹、並汝妻子,悄然出城,明日五更,即雇船直走姑蘇,暫避在錢老夫人家下。」

  又向翔卿道:「君以家事清寒,斷弦未續,我有使女蓮香,每欲備奩贈君,遲遲未果。今臨不測之禍,死生難料,君可速喚肩與,從後門抬去,以遂我之初心,幸勿推卻。」

  翔卿頓首泣謝。公即進內,與小姐訣別道:「汝兄夭歿,所以承顏膝下者,惟汝一人。滿望贅婿,使我兩人暮年有靠,誰料誤聽明珠一語,遲延至今,竟以求聘不遂,遭了王賊之害。我今進京,萬一皇天憐我,無罪或得生還,與汝尚有相見之期。只怕群奸布網,天欲絕我,或斃在獄中,或受刑西市,則我父子自今一別,永無再見之日了。我也無所囑,惟承事母親,比我在時尤宜孝順。待錢郎一歸,即諧伉儷,事夫敬姑,若能各盡其道,則汝父雖在九泉之下,庶幾瞑目矣。」

  小姐聽罷,登時哭僕在地,哽咽不能出聲。范公又謂夫人道:「本欲與卿白頭相守,奈何同林之鳥,大限各飛,若到姑蘇,切須照護女兒,伺錢郎東昌一回,不必明珠,即完了女兒姻事。至於家業,夫人自能料理,吾亦不及備細叮囑。」

  夫人道:「相公保重。」

  剛剛說得半句,即淚如雨注,放聲大慟。左右女婢,無一人不墜淚者。公雖天性剛烈,亦覺淒然傷感。分咐未畢,校尉已至門首。小姐牽住公衣,大哭道:「爹爹為孩兒被禍,孩兒不能學那緹縈女,上書叫屈,不如死在膝下,做厲鬼以報冤。」

  範公再三撫慰道:「我為父的,不得罪於國家,到京自能申辨,汝不必過為無益之悲。」

  外邊催喚甚急,怎奈小姐牽住不放,公遂絕裾而出。

  是夜拘禁公館,次日把聖旨宣讀,即以檻車押赴長安,親戚故友,並無一人探望,惟有老僕金元隨身扶侍,可憐仁厚惇愨,如公見幾而作,已退歸林下,猶不免於睚眥之辭。君子于此,每為之三歎焉。夫人、小姐當晚收拾細軟,同著范斐夫婦,一路悲傷,自向蘇州進發。翔卿得了蓮香,即諧花燭,蓮香泣道:「范爺為人剛方正直,所以小人嫉惡。今被逮入京,料必凶多吉少。平昔解衣衣君、推食食君,妾見其厚君者至矣,君獨漠然,不以為念耶?」

  翔卿歎道:「範公遇我甚厚,其如事關朝廷,力不能救耳。」

  過了數日,蓮香複說翔卿道:「王太常托君為媒,君順了范爺而違逆其意,今范爺已被不測之罪,所謂唇亡齒寒,禍及己身耳。故為君計,不如收拾到京,兼打探范爺消息,公私兩得,不識君能從否?」

  翔卿自肯道:「賢妻之言,深為有理。」

  於是治裝北上不題。

  且說錢生便默默然跟了紫簫迤邐出城,只因思憶小姐,心裡搖思。一回忽念著老夫人,未審安否如何?一回又想起趙友梅,不知移徙何處;屈指秋姻懷娠已經七月……真是離愁種種,別緒悠悠。況此時恰值秋末冬初,西風蕭瑟,木葉紛脫,碧空嘹亮,每逢過雁哀鳴,黃菊凝霜,遙見孤村野店,滿目淒涼,越添情況。有昔賢一詩為證。詩曰:

  衡門無事閉蒼苔,籬下蕭疏野菊開。
  半夜秋風江色動,滿山寒葉雨聲來。
  雁飛關塞霜初落,書寄鄉山客未回。
  獨坐高窗此時節,一彈瑤瑟自成哀。
  ——右《秋日即事》

  玉河楊柳已蕭蕭,羈思逢秋轉寂寥。
  親舍每疑雲外近,長安翻覺日邊遙。
  浮名肯似蓴鱸美,壯志寧隨皮肉消。
  自笑行藏渾未卜,巫陽堪問竟誰招。
  ——右《秋日書懷》

  離城約有十裡之外,忽聞樹林中有人問道,「錢居士何往?」

  錢生驚訝道:「此處並無相識,卻是何人喚我?」

  回頭一看,有些面熟,遂即下馬相見。只因遇上那人,使錢生幾乎化做橫亡之鬼。

  畢竟喚者何人,且聽下回便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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