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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卷 真強盜幻殺負心女 假姊妹訂配有情郎(2)


  梁生聞言,又滿眼流下淚來。看官,聽說賴本初夫婦一樣忘恩負義的人,故篤於琴瑟,梁生夫婦一樣知恩重義的人,一發篤於琴瑟。梁生既不忘柳公,何忍忘了桑小姐?若今日得志,便把舊時妻室的存亡死活看得輕了,難道拜將封侯,衣錦榮歸的梁狀元,與前日入贅柳府的梁秀才不是一個人,卻是兩個人不成?可笑襄州城中這些勢利人家,不知就裡,聞梁狀元斷了弦,巴不得把女兒嫁他為繼室,便做偏房也是情願,都要央媒說合。那兩個慣做媒的矮腳陳娘娘、鐵嘴鄒媽媽,當初不肯替梁生說親,如今卻領著一班媒婆,袖著無數庚帖,來央浼張養娘,要他在主人面前攛掇。便是那女醫趙婆子,也尋了幾頭親事,來對張養娘說。張養娘被央不過,只得把這話從容說與梁生知道。梁生惻然道:「此言再也休提!夫人為我而死,我終身誓不再娶。」

  張養娘道:「老爺不娶正夫人,也娶個小夫人,以續後嗣。」

  梁生道:「我昔難於擇配,幸遇夢蘭小姐才貌雙全,兩錦相合,得諧伉儷,不想又中途見背,是我命中不該有連理,何心再去問旁枝?」

  張養娘聽說,料梁生志不可移,便回絕了這些做媒的。正是:

  若蘭雖已死,不忍覓陽臺。
  笑彼竇家子,何如梁棟材。

  梁生既謝絕了說親的,每日只對著夢蘭的牌位,悲思涕泣,專望興元柳公處有回音來,便可知錢乳娘等在何處,就好尋取夢蘭骸骨。不想那差往興元的家人回報說:「錢乳娘等眾人,並沒一個到興元,柳老爺也直待見了老爺的書,方知夫人兇信,十分悲痛。寄語老爺休要過傷,可早到任所去罷。現有回書在此。」

  梁生拆書觀看,書曰:

  我二人既已為國,不能顧家。止因誓討國賊,遂使家眷不保。老夫聞夢蘭之死,非不五內崩裂,但念事已如此,悲傷無益。願賢婿以國事為重,節哀強飯,善自調攝,速來任所,慰我懸望。相見在即,書不盡言。

  梁生看罷,涕淚交流,想道:「錢乳娘等眾人既不至興元,又不回襄州,都到那裡去了?夢蘭的骸骨,教我從何處尋覓?」

  又想道:「刺客既像楊守亮所遣,現今守亮餘黨,大半招安在興元,我何不依著柳公言語,早到興元任所,那時,查出刺客姓名,緝拿究問,便知夢蘭骸骨的下落了。」

  千思百慮,坐臥不定,是夜三更,朦朧睡去。恍忽見前番夢中所遇的持蘭仙女,走到面前,恰待上前去問,他陡然驚覺,聽得耳邊如有人說道:

  欲知桑氏蹤與跡,再往興元問消息。

  梁生驚異,披衣起視,但見床頭所供夢蘭靈座上,孤燈煌煌,室中並無一人。梁生想道:「前番夢中仙女之言,已真驂騬,今番似夢非夢,更為奇異。所言斷然不差,我須急往興元任所,查問消息。」

  次日,便束裝起馬,帶了張養娘,並梁忠夫婦和眾家人,取路望興元來不題。

  且說柳公在興元,自梁生去後,即著人赴京迎取家眷至興元公署。又接得邸報,朝廷以劉繼虛為興元太守,即日將來赴任。柳公歡喜道:「繼虛與我同鄉,又是我所舉薦,又與梁生夫婦有親誼,今得他來,同宦一方,正可相助為理。」

  自此,專望梁生葬親事畢,與夢蘭同來相敘。不想忽接梁生書信,備言夢蘭途中遇害,自己因哀成病之故。柳公放聲大哭道:「我命中原不該有兒女,幸收養得夢蘭這一個女兒,招贅得梁生這一個女婿,不意卻弄出這一場變故來。」

  哭了一回,又恐梁生過於悲痛,為死傷生,遂修書付與來使持歸,教他到任所來調理,來使去後,柳公自想道:「夢蘭雖遇害,錢乳娘與我家奴僕俱無恙,怎並沒一個來報我?」

  又想道:「我前日出師之時,一路盤詰奸細,那楊複恭遣往興元的人也被拿住了,如何興元的刺客偏會到商州行刺。」

  左猜右想,驚疑不定。

  看官,聽說夢蘭為柳公假女,不比房瑩波負義忘恩。柳公收得這女兒,雖不姓柳,卻與姓柳的一般親熱。這真是,無心插柳柳成陰了。今忽遭變故,到底是有意種花花不活,豈不可悲可悼?說便這等說,看官且莫認真,若使那負義忘恩的房瑩波到得夫婦雙全,偏這知恩重義的桑夢蘭到教殺他死於非命,夫妻拆散,是老天真個不曾開眼了。不知人事雖有差池,天道必無外錯。當下,柳公正在猜疑,左右傳稟道:「新任興元太守劉繼虛候謁。」

  柳公方待出堂接見,宅門上忽傳雲板報說:「老爺家眷到了。」

  報聲未絕,只見錢乳娘同著一班從人,欣欣然的前來叩見,說道:「小姐已到。」

  柳公此時喜出望外,真似拾了珍寶一般。正是:

  只疑蘭已摧,那識桑無恙。
  到底柳成陰,誰道花不放。

  看官,你道夢蘭既不曾死,一向躲在何處?那路上被刺的梁夫人,又是那個?原來,夢蘭在近京驛館中養病之時,正值房瑩波假稱梁家宅眷,匆匆出京。彼因恐楊棟差人追趕,于路不敢停留,曉夜趲行,直至商州武關驛裡。約莫離京已遠,方才安心歇下。驛丞聞說是梁爺宅眷,只道是梁狀元的夫人,十分奉承。瑩波正為連日勞頓,身子困倦,落得將差就錯,借這驛裡安歇幾日。因想:「出京時,止帶得隨身細軟,撇下偌大家業在長安城裡,如何捨得?且料丈夫將反書出首了,朝廷自然捉拿楊棟父子,我那時仍回長安,卻不是好?」

  又想:「前日在京時,聞楊複恭遣刺客往襄州界上,等梁狀元的夫人來行刺,我今既假冒了梁家內眷,如何敢到襄州去?不若且在此暫住,等候京師消息。」

  算計定了,便只住在武關驛中,更不動身。那知人有千算,天只一算。賽空兒到襄州界上等了許久,不見梁家宅眷到來,心中焦躁,恐誤了大事,違了楊複恭之命,便離卻襄州,一路迎將轉來。聞人傳說梁狀元的夫人現在商州武關驛中安歇。他想:「商州離長安已遠,我不就那裡下手,更待何時?」

  遂潛至武關驛左近幽避處伏下,覷便行事。

  原來,驛裡這些承應的驛卒,初時小心勤謹徹夜巡邏,後因瑩波多住了幾日,漸致怠緩。那夜三更以後,都去打號睡了。賽空兒趁此機會,懷著利刃,悄地爬入驛後短牆,徑到瑩波臥所。撬開房門,搶將入去,見桌上還有燈光。瑩波在夢中驚醒,只叫得一聲「有賊!」

  賽空兒手起刀落,早把瑩波砍死。摸著了床頭這一包細軟,料道那半幅回文錦一定在內,便提著包兒,飛步而出。驚動了幾個使女,一串聲喊起賊來!外面家人和驛卒們聽得,忙掌起火把來看。賽空兒已騰身上屋,手中拿著明晃晃鋼刀,大聲喝道:「我乃興元楊師爺遣來的刺客,專來刺殺梁狀元夫人的,你們要死的便來。」

  說罷,踴身望黑影裡一跳。眾人見他手持利刃,不敢近前,早被他從驛後曠野中一道煙走了。到得報知驛丞,點起合驛徒夫,各執器械趕將上去,那裡趕得著?驛丞見拿不著刺客,梁狀元的夫人在他驛裡遇害,干係不小,慌了手腳,先自棄官而逃。眾驛卒亂到天明,見驛丞先走了,便也各自逃避。那些家僮女使們,見瑩波已死,亦各逃散。只剩得兩個家人私自商議道:「主母本為避仇而歸,故冒稱梁家內眷,今興元刺客認假為真,竟來刺死,此事須報官不得,不如把屍首權埋於此,且到長安報知主人,另作計較。」

  私議已定,遂將瑩波屍首密密的槁葬於驛傍隙地,星夜入京,報與賴本初去了。

  看官,聽說賴本初使盡奸謀,到殺了自己之妻。房瑩波十分乖覺,到替了夢蘭之死。此豈非人有千算,天只一算?當時有幾句口號道: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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