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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卷 真強盜幻殺負心女 假姊妹訂配有情郎(3)


  天道甚正,有時用詭。即以惡而治惡,即用彼而治彼。本初既為楊家侄,到做了楊太監的對頭人;瑩波不認梁家親,反做了梁夫人的替死鬼。刺客本出楊梓之計,房瑩波如吃丈夫之刀;欒雲欲滅本初之家,賽空兒如受楊棟之委。害人者見之,當咋舌而搖頭;負心者觀此,亦縮頸而伸嘴。

  這邊假梁夫人被殺,那邊真梁夫人在近京館驛裡養病好了,收拾起行。因梁忠患病,吩咐他且在驛中調理,而自與錢乳娘並眾奴僕起身上路。正行間,聽得路人紛紛傳說:「興元叛師楊守亮遣刺客來,把梁狀元的夫人刺殺在商州武關驛裡了。」

  夢蘭吃了一驚,對錢嫗道:「反賊怪我相公與爹爹督師征討,他故使刺客來害我們家眷,不知是那個姓梁的替我們當了災去。恐怕他曉得殺差了,複到襄州一路來尋訪真的,如何是好?」

  錢嫗道:「這等說,我們不如且莫往襄州,仍到華州柳府去罷。」

  夢蘭沉吟道:「就到華州也不可,仍住柳府,只恐刺客還要來尋蹤問跡。我想,表兄劉繼虛現在華州,不若潛地到他家暫避幾時,等興元賊寇平定,然後回鄉。」

  錢嫗道:「小姐所見極高。」

  夢蘭便命錢嫗密諭眾人,撥轉車馬,望華州進發。又吩咐:「于路莫說是梁爺家眷,亦莫說是柳爺家眷,只說是劉繼虛老爺的家眷便了。」

  眾人一一依命而行。說話的,那賽空兒本不是興元差來的,又沒甚大手段,他既刺殺了一人,也未必又來尋趁了,夢蘭何須這等防他?不知唐朝善鎮多養劍客在身邊,十分厲害。如史傳所載擊裴度而傷其首,刺元衛而殞其命,紅線繞田氏之床,昆侖入汾陽之室,何等可畏。夢蘭是個聰明精細,極有見識的女子,如何不要謹慎提防。正是:

  劍客縱橫不可測,精精神妙空空疾。
  往來如電又如風,聞者寒心宜避跡。

  夢蘭既至華州,將到劉家,先叫錢乳娘同兩個家人去見了劉繼虛夫婦,說知就裡。繼虛喜道:「請也難得請到此,我家夢蕙小姐自從見了你家小姐的回文章句,日夜想慕,思得一見,今日光降,足遂他平生之願了。」

  便命夫人趙氏攜著夢蕙小姐,同到門首迎接。夢蘭入內,各相見慰問畢,即設席款待。一面打掃宅後園亭一所,請夢蘭居住。柳家眾僕別有下房安頓。又吩咐家人不許在外傳說梁夫人在此,有人問時,只說均州來的內眷。為此,華州城裡並沒一人知覺。所以,梁生遣人到華州探問,竟不知消息。正是:

  夢蕙曾借桑姓,夢蘭又托劉名。
  彼此互相假借,誰能識此奇情。

  且說夢蘭當日見了夢蕙,看他姿容秀麗,風致非常,暗暗稱奇道:「我向以才貌自矜,今夢蕙才調不知如何,若論容貌,公然不讓於我。」

  這裡夢蕙已向服夢蘭之才,今又見夢蘭之貌,愈加欣羡。趙夫人見他兩個彼此相愛,便道:「小姑向聞桑家姑娘才貌雙全,又見了回文章句,思慕已非一日,今得相逢,深慰饑渴。」

  夢蘭道:「非才陋質,何足掛齒。今睹表妹姿容,不勝珠玉在前之歎。聞表妹也繹得回文章句,願求一觀。」

  夢蕙道:「小巫見大巫,固當退避,但欲就正,敢辭獻醜。」

  便取出所繹章句,遞與夢蘭觀看。夢蘭看了,驚喜道:「這回文詩句,愚夫婦各出臆見,互相紬繹,竊謂搜索殆盡,已無剩文。今觀佳制,又皆我兩人尋味所未及,此非賢妹心思之巧,安見璿璣含蘊之弘。」

  趙氏聽了,笑道:「據此說來,姑娘與姑夫所繹章句,已稱雙絕,今得我小姑,卻是鼎分三足了。夢蘭道:「何敢雲鼎分三足,實是後來居上。」

  夢蕙斂容遜謝。夢蘭取出梁生所贈半錦,與夢蕙賞玩了一番,因說起自己贈與梁生半錦,被欒雲騙去獻與楊複恭,致使此錦未能配合,又大家歎息了一番。當晚席散,趙氏與夢蕙親送夢蘭到後園安歇。自此,夢蕙每日到夢蘭那邊相敘,夢蘭亦有時到夢蕙房中閑玩,或互賞新詞,或各出舊詠,其相愛之情,勝過親姊妹一般。有《鷓鴣天》一詞為證:

  道韞多才疑未然,崔徽豔冶恐虛傳。今朝得睹芙蓉面,方信嫦娥下九天。
  同嫋嫋,共娟娟,瑤池洛水兩神仙。卿須憐我頻攜手,我亦憐卿欲並肩。

  一日,夢蘭偶與趙氏閒話,趙氏說起夢蕙年已長成,姻事未就,他哥哥常以此為念,爭奈他志願甚高,難於擇配。夢蘭問道:「表妹志願若何?」

  趙氏道:「他要也像他繹得回文章句出的,方肯與之作配,你道急切裡,那得便有這般一個才子?」

  夢蘭聽說,便把這話記在心裡,暗想道:「他若要嫁這般一個才子,除卻我梁家郎,更沒第二個了。我與梁郎昔年擇配,各懷此志。今他既與我兩人有同志,何不說他也嫁了梁郎?那時,一才子兩佳人,共聚一室,豈非千古風流勝事?」

  私忖已定。次日,便步到夢蕙房中來,恰值夢蕙在兄嫂處,房中沒人。但見案頭放著兩幅詩箋,夢蘭展開看時,乃即自己與梁生所繹的回文章句,就是前日劉繼虛索來與夢蕙看的。夢蘭細細展看,見每首都有圈點評贊,看至後幅,原來有詩一首題在上。其詩曰:

  回文隔代久弛神,章句傳來更見新。
  卻念才郎難再得,羨君捷足已先人。

  夢蘭看罷,笑道:「表妹芳心已露,吾說得行矣。」

  正看間,夢蕙走來,見了赧然含笑道:「一時戲筆,豈堪汙目。」

  夢蘭便道:「『才郎難再得』,此言非虛語也。竊聞賢妹艱于擇配,也要能繹回文章句的,方許配合。愚姐昔年亦懷此志,幸遇梁郎,得諧伉儷。我想,天地生才最少,女子中到還有我姊妹二人,互相唱和。若要在男子中更求奇才,如我梁郎者,恐未可得矣。」

  夢蕙歎道:「佳人得遇才子,原非易事。姐姐獲偕良偶,可謂福慧兼全,小妹薄福,如不遇其人,願終身不字。」

  夢蘭道:「賢妹何必太執,從來天最忌才,亦最愛才。惟忌才,故有時既生才子,偏不生佳人以配之。惟愛才,故有時生一才子,便不止生一佳人以配之。賢妹誠能仰體天公愛才之心,則才郎不煩再得,而捷足可勿羨人也。」

  說罷,便取過案頭筆硯,依他原韻,和詩一首道:

  敢矜章句已如神,更羨卿家才藻新。
  同調應知同一笑,三生石可坐三人。

  夢蕙見詩,兩頰暈紅,沉吟半晌,徐徐說道:「三生石上若容得三人,蘇若蘭的回文錦也不消織也。吾觀姐姐與姐夫贈答的詩,有『如此陽臺蒼雨何』與『更覓陽臺意若何』之句,只怕但可有二,不可有三。」

  夢蘭道:「賢妹差矣!趙陽臺但能歌舞,初無才思,設使他亦有織錦之才,若蘭自應避席。今高才如賢妹,豈可以陽臺相比。」

  夢蕙道:「一陽臺果不足見容,倘兩若蘭亦必至於相厄,為之奈何?」

  夢蘭笑道:「文章之美,吾願學;若蘭度量之狹,吾不願學。若蘭使我遇陽臺,我自善文章,他自善歌舞,各擅其長,何妨兼收並蓄。況才過陽臺,與我相匹者乎。賢妹不必多疑,我和你情投志合,不忍相離,你若果有憐才之心,與我同歸一處,得以朝夕相敘,真人生樂事。如肯俯從,當即以梁郎聘我的半錦,權為聘物,代梁郎恭致妝台。」

  夢蕙道:「蒙荷姐姐美意,但我女孩兒家,怎好應承,須告知兄嫂,聽憑裁酌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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