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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卷 竊館穀豪家延損友 撞金鐘門客造奸謀(1)


  詩曰:
  自古熏蕕不同器,物以群分方以類。
  君子必與君子交,小人還與小人聚。

  卻說太守柳公是個清正的人,賴本初只管把俗事去纏他,始初減不過情面,勉強聽了幾件,後來纏得不耐煩了,被他怠慢了兩次,連本初自己也覺厭了。因想:「薦館乃斯文一道,不算俗事,若求他薦得個好館,賺些館毅,也強似出入公門。」

  籌劃已定,遂於送節禮之時,把這話懇求柳公。

  誰想柳公聽了,又甚不喜。你道柳公為甚不喜?原來,秀才求官府薦館已成惡套,往往先自訪得個殷實富戶,指名求薦。官府便發個名帖去致意,那富戶人家見是官府薦來的,恐怕不好相處,不敢聘請,卻又難違官府之命,只得白白把幾十金送與這秀才,以當館穀,宛轉辭謝。此風既慣,官府初尚發帖婉致,後竟出牌硬著。富戶中有倔強的,或回稱家中並無子侄,不要延師;或回稱子侄年幼,不能就學;或回稱已有先生在家;或回稱不願子侄讀書;或回稱這秀才與我有隙,借此索詐。如此這般回稟,遂把薦館又弄做一件最可厭的事了。當日,柳公深知此弊,因即對賴本初道:「刺史非薦館之人,薦館非官長之事,此言再也休提。」

  本初抱慚而退。

  柳公既淡白了本初去,心中到念著梁生,想道:「他兄弟二人,一個竟是非公不至的澹台滅明;一個卻如魚中陽嬌迎綸吸餌,何人品之不同如此?只因看了這日日來纏的,越覺那不來的有品了。」

  一日,又有一個秀才來送禮謁見,那人姓欒名雲,字生棟,是本州島一個富家子弟,也是用薦書入泮的。柳公與他敘話間,曉得他家西席尚虛,因便把梁生薦與他道:「你學識未充,不可無明師良友之助。本州島學生梁棟材是個佳士,何不去請教他?」

  欒雲鞠躬領命。正是:

  求薦不薦,不求友薦。既說不薦,忽然又薦。邑中另有高才,堂上自具別眼。

  欒雲領了柳公言語,回到家中,便與一個慣幫閒的門客時伯喜商議道:「我久聞梁棟材的名字,今又蒙太守相薦,便請他來做個相資朋友也好。但他是個孝廉公子,又在盛名之下,不知可肯出來處館?」

  時伯喜道:「這不難,大官人可寫個名帖付我,待我先到他家致意探他,若肯相就,然後致聘便了。」

  欒雲大喜,便寫帖付與,教他速去拜望了回報。伯喜領命而去。原來,這時伯喜乃欒家最用事的幫閒門客,性極奸貪。欒雲卻信任他,每事必和他商議。向有一篇二十回頭的口號,單笑那幫閒的,道是:

  幫閒的要走通腳頭,先要尋個薦頭。初時伺候門頭,後來出入齋頭。設事要來騙飯吃,討個由頭。掇著兩個肩頭,看著人的眉頭,說話到忌諱處,縮了舌頭。酒席上慣坐橫頭,吃下飯只略動些和頭。大老官忘了酒令,他便提頭,大老官有罰酒,他便做個寄酒戶頭。與大老官猜枚,詐輸幾個拳頭,席散要去,討個蠟燭頭。若要住夜,趁別人的被頭。陪大老官閑走,他隨在後頭,與大老官下棋,讓幾著棋頭。大老官賭錢,捉個飛來頭,大老官成交易,做個中人頭。托他買東西,落些厘戥頭,托他兌銀子,落些天平頭。托他與家人算帳,大家侵匿些賬頭。總之,只幫得個興頭。若是大老官窮了,他便在門前走過,也不回頭。

  話說的幫閒之輩,大人家原少他不得。難道都是這般賤相?其中原有好歹不同,若論歹的,逞其奸貪伎倆,設局哄騙大老官,莫說這二十四頭,就比強盜也還更進一頭。若是好的,他每事在大老官面前說幾句好話,這些大老官往往有親友忠告善道說他不聽的事,卻被幫閒的於有意無意之間,三言兩語,他倒伏伏的聽了。這等看來,幫閒的也盡會幫人幹得幾件好事。莫笑他這二十四頭,卻到也頭頭是道。

  閒話休提。且說時伯喜當日拿了欒雲的致意帖,自己也寫了個「眷晚生」的名帖,徑到梁家來拜望,卻值梁生不在家中。原來,梁生因父病未痊,那日要出外問卜,喚梁忠隨著去了。只有賴本初在家,當下便出來與時伯喜相見,叩其來意。伯喜將柳公稱薦梁生,欒雲托他致意的話備細說了。

  本初想道:「我本求柳公薦我,不想到薦了他。」

  因便心生一計,對伯喜道:「舍弟蒙欒兄錯愛,又承老丈賜顧,足感盛情。今偶他出,有失到展。歸時,當商酌奉覆。」

  伯喜道:「在下只道先生就是用之先生,原來卻是用之先生的令兄,不敢動問名號。」

  本初道:「賤名梓材,賤字作之。」

  伯喜道:「適間不曾另具得一個賤刺來奉拜,深為有罪。令弟回府千乞鼎言,在下明日來專拜先生,便討回音也。」

  本初便道:「不勞尊駕再來,明日學生當造宅拜覆,請問尊居在何處?」

  伯喜道:「捨下只在郡治之西一條小巷內,但怎敢勞動台駕?還是在下來候教便了。」

  說罷起身,告辭而去。

  少頃,梁生回家,本初把這話與他說知。梁生沉吟道:「父親有病,小弟正要侍奉湯藥,如何出去處得館?」

  本初便道:「我看起來這館原不是賢弟處的,那欒兄既慕賢弟之名,又奉柳公之命,便該親來拜謁,如何只遣門客代來?這就是不敬了。此等膏粱子弟難作緣,不如決意回了他罷。」

  梁生道:「說得有理,明日待我去答拜那姓時的,就便回他。」

  本初道:「欒生棟既不自來,賢弟亦何必親去?今日那姓時的,原只見得我,明日也待我替你去走一遭罷了。」

  梁生道:「如此最好。」

  便寫個致意回帖,並答拜的帖,付與本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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