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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有情偏被無情惱(4)


  昌年道:「沒有長兄,小弟這疑案一世也不得明白。且請問當時相會的是白從李,怎麼又稱『蓮大師』?」

  純學道:「他已前法號,原稱『蓮岸』,後因改了姓名,故但稱『白從李』。」

  昌年此時思憶小姐的心又加幾倍,坐臥不安。挨至次日早晨,即央純學去看小姐,純學正要起身,適值朝廷下旨,熱審有期,期各部會審。純學聞旨,即到獄中問候小姐。小姐詢問來意,純學道:「下官宋純學,與小姐的令表兄王昌年同榜進士,相契如嫡親兄弟一般的。昨日令表兄面審時只因以前誤聞小姐另贅他姓,未免失於詳察。下官與他剖明瞭,他仍舊感念小姐。今日正遇熱審,小姐可題一疏,辯明冤事,明早奏上。」

  香雪道:「深感宋爺。賤妾不意昌年貴後如此負心,求宋爺轉致昌年,死生大數;賤妾也無深慮,但是昌年日後不知何以見先父母于地下?」

  純學道:「小姐息怒,他因本部官,不好來到獄中後當面會。」

  小姐喚添繡取筆硯來,寫個疏稿,純學出外等候。小姐寫完疏稿,騰了真,著添繡明早執向午門訴冤。疏曰:

  原任世襲百戶、奉敕證剿陝西叛寇先鋒總兵官、今陣沒臣崔世勳嫡女崔香雪謹題,為明辨生冤、幽伸死節、以正綱常、以篤倫紀事:
  蓋聞王化莫重於守貞,家教必期於孝順。女不言外,安知夫婿之罄宜,我無令人,未逢母氏之聖善。庭闈遘難,獄室含冤。故父臣世勳忠心矢日,勇氣平霄,盡節摧鋒,奮身陷陣。家中止遺臣妾香雪。孤存弱女,獨處深閏,繼母焦氏,寵愛前子焦順,淩逼臣妾,困苦百端。臣妾幼時,奉先母安氏治命,許字表兄王昌年。梅實未期,萍蹤各散。繼母貪財重賂,私贅富室李姓,逼臣改節。臣于斯時,手持佩刀,誓以必死。李姓私慰臣妾,實道女扮男裝。臣雖不明來歷,而冰潔莫汙,幸得生全。相敘未幾,李姓遠逝。府縣訪臣妾匿寇,冤陷成獄,現今解部定奪。以臣煢煢弱息,罔聞外務,倘果叛寇,繼母先知。猥陷臣身,為莫須有之事。況故父因寇死難,以臣視之,即為仇敵。臣不思違先母之治命,守死以待昌年,又豈敢忘故父之深仇,安心而藏逆寇。總因繼母恨臣,羅鉗法網,必欲剪滅崔氏,使焦順安享家貲。更可異者昌年貴居刑部,遐棄前姻,庭鞠臣妾,不直於理。臣念昌年,當垂髫之日,先臣世勳撫育成立,遂結姻盟,今昌年負義忘恩以貴淩賤,有臣如此,何以事君,伏望乞陛下俯矜全節,洞晰微情,使綱常不墜於飛霜,倫紀莫淪於致旱,幽明鹹感,生死均安。臣雖九殞,亦當瞑目。今當熱審之期,謹令侍女添繡執奏以聞。
  臣妾無任泣血待命之至。

  香雪小姐寫完,題「著添繡上本」。宋純學一路幫扶同到午門奏聞。疏上:

  奉 聖旨
  香雪無事,著該部釋放。焦氏陷女失節,彼處撫按先行提究,俟緝獲叛寇一同治罪。其王昌年婚配,著禮部實時查明,複奏定奪。

  部臣接出本章,立刻放了香雪。宋純學即將小姐接到私宅。先同王昌年來見小姐,□授議覆,昌年聞知喜信,遂同純學到私宅裡來,拜見小姐。小姐與相見過,先謝了宋純學,便道:「這一位可就是刑部王老爺?」

  昌年見小姐開口這一句勢頭不好,因對小姐道:「向承母姨撫養大恩,一心銘刻。止因異鄉漂泊,疏失小姐,不意小姐有此冤陷。幸喜聖明昭雪,小生負罪實深,今日相見,甚覺無顏,求小姐凡事海涵,得全舊約,小生死不忘恩了。」

  小姐一見昌年,不勝怨恨,到冷笑道:「王爺貴人,還想著當年之事。多謝多謝,請坐了,有言奉告。賤妾名門舊族,從無失節。先父母推念至親,恩同骨肉,也不曾虧負王家,吾兄分別以後,一向音信杳然,未免貴人多忘,也索罷了。焦氏淩虐賤妾,萬死一生,冤陷解京,孤身無靠,前日承你吾兄庭審時作威作福,全不想著當初恩義,卻是何心?賤妾幸邀聖恩,生還故里,即瞑目九泉,可以無愧。只不知你讀書明理、高登黃甲、居然做朝廷臣子的,頗曉得『五倫』二字否?賤妾命犯孤辰,也不是出身微賤,如霍小玉故事,見絕于才子。行將披緇削髮,拜證空王。請問尊夫人選擇誰家,如何才貌,可得一見?」

  昌年被小姐一番責備,頓口無言,不覺珠淚雙流,低頭而坐。宋純學道:「請小姐息怒,王年兄的心事,外面雖若可疑,此中實非薄幸,待下官與他分剖明白。他自高中後,時刻想念小姐,至今尚無年嫂,所以遲疑未決,疏失候問者,其實有個緣故。」

  便把陝西相遇、一同進京、以後歸家,撞著潘一百、兩邊誤認的話,述了一遍。又道:「王年兄縱使誤認,終無薄情。只看他中榜以來,後許多富貴家要與他結親,他一概謝絕,誓不再娶,這條念頭,小姐便可見諒了。」

  小姐道:「宋爺吩咐,自然不差。那潘一百的的話,誠然有得,但是彼時千里而歸,既到潘家,到我家來不遠數步,若親見面,賤妾有什麼得罪處,也怪不得你。怎麼把虛傳當做實事?就是審問的時節,我倒不知是你,備陳苦情,為何變起臉來,不分皂白,此時我便是囚犯,你便是高官……」

  小姐說到此處,咬牙切齒,愈加恨極。連宋純學也說不出好話了。昌年自己懊悔以前不曾斟酌,今日就把身子與小姐打死也是甘心的,只索行個大禮,跪告道:「小姐在上,昌年一片誠心,惟天可表,倒不敢十分辯白,但求小姐追憶當年分別,也曾把『婚姻』兩字提起。別人不知添繡妹子是得知的,難道母姨存日如此厚恩到今反有更變?小姐若不見諒,昌年也不願做官,納了印綬,生死相隨,任憑小姐發付罷。」

  小姐喚添繡扶起,說道:「賤妾與吾兄,原是中表兄妹。先母存日,並未聘定,怎麼認真說起婚姻二字來?」

  宋純學道:「王年兄不必著忙,小姐已有題目了。今日且告退,容小弟覆奏,自當有個定局。」

  昌年還戀戀不捨,要求小姐,香雪竟到裡頭去,全然不睬。昌年沒奈何,同純學出來。叫從人把供應交付添繡:「小心周給小姐。」

  純學對昌年道:「年兄不消多慮,小姐這番責備,原是該應的。但既有本章,他的婚姻也賴不得。且待小弟覆本進去,批發出來,小弟便與年兄先行聘禮,方好選定吉期。」

  純學當夜,便寫了複本,次日早奏。他是禮部官,單覆得昌年姻事,本內說道:

  臣部查得王昌年幼時結婚崔氏,近因欽案,未敢議親。今香雪蒙恩昭釋,理應納騁,擇吉成親等語奏複,即奉 旨依議。

  純學接了覆本旨意,又到香雪小姐私宅來,對小姐道:「下官覆奏已發出了,朝廷著下官與小姐議親,王年兄恐怕小姐怒氣未平,不敢造次擇吉,先令下官來通知此事,未審小姐尊意如何?」

  小姐道:「宋爺,這事不須提起,賤妾初釋沉冤,當日即歸家拜告先父母靈座。昌年前倨後恭,難分真偽,只求宋爺開論昌年,說賤妾歸家死守空門,今生決不擇配。若昌年不忘舊情,每年見惠米糧數石,使賤妾無凍餒之累,晨鐘暮鼓,禮拜如來,鄙懷足矣。至於親事,昌年這般高貴,豈無大族,足為秦晉,這條念頭求他息了。」

  純學辭了小姐走出私宅。王昌年卻等候在外邊,見了純學問道:「小姐所言如何?多謝年兄周旋,感入肺腑。」

  純學並不開口,只對著昌年把頭搖了幾搖,昌年一把拖住請問明白。要知消息,下回便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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