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才子佳人 > 飛花詠 | 上頁 下頁
第十四回 老知縣性傲一朝歸 小榜眼才高三及第(2)


  端昌聽說不在,吃了一嚇,因驚問道:「他為何不在?莫非死了嗎?」那老兒道:「阿彌陀佛,怎麼就咒起人來!不當人子。相公若問別人,也不曉得。我老兒與這唐希堯自幼相知,只可憐他無子,剛剛繼得一個兒子,又被人算計死了。」端昌忙問道:「你可曉得為甚麼被人算計死了?」老兒道:「只因他有個侄兒,叫做唐塗,要謀占叔子的產業。見叔子過繼的這個兒子甚是聰明,府、縣俱考了案首,犯了侄兒之忌。守到進場這日,天還未明,唐塗父子行兇,竟抬出城外打死了。唐希堯家中竟不曉得。可憐他夫妻兩口,日夜想念,七八想死、哭死。」

  端昌道:「唐塗謀死事情,他如何肯對你說?」那老兒道:「他如何肯對人說?只因後來騙了唐家的銀子,兩個兒子分不勻,吵鬧說出來。是我居間調停,故此曉得。」端昌又問道:「這都罷了。但不知如今唐希堯怎樣了?」那老兒道:「後來被侄兒串通光棍,將人命賴他,把一個好好的家私弄得精光,無處存身,近聞得他往下路依傍親戚去了。」

  端昌又問道:「可知他如今在甚麼地方?」那老兒道:「他要避這侄兒,是悄悄去的。如何肯說出地方?」端昌又問道:「他這侄兒如今怎麼了?」那老兒道:「惡人自有天報,他竟全家害瘟病死了。」端昌又問道:「你這邊原有一位鳳禦史老爺,如今可在家嗎?」那老兒說道:「這鳳老爺數年前被仇家陷害,已降了邊外驛丞,同了家眷去了。」端昌又問道:「他家還有人嗎?」那老兒道:「自從鳳老爺去後,家人無主,各自四散,房產俱被人占去了。」

  端昌聽見兩家俱是如此,真正是哭不得、笑不得,只得歎了數聲。因見這老兒說了半日的話,遂叫家人取了五錢銀子賞他。那老兒接了銀子,滿心歡喜,因作下半個揖去道:「多謝相公賞賜。下次若要問親戚,只來問我。」端昌空訪了一場,無可奈何,惟暗暗啼噓。只得回到店中,又過了一夜。這一夜在店中,正是:

  重來指望說從前,不道重來是枉然。
  想想思思心欲碎,那能魂夢得安然。

  次日,端昌只得起身。不日到了長安,叫人尋了寓所,安頓行李。心上雖繫念希堯,悶悶不悅,卻因場期在邇,只得藏修守候不題。

  卻說這王成美受了端知縣這些說話,連忙來見柳刑尊,細細述知。柳星見說,大怒道:「端知縣甚是無禮!我一個刑廳,與你知縣聯姻,也不為辱你。我一個進士的千金小姐,與你這老貢生的兒子成親,孰輕孰重?怎一毫世務也不知?我所愛者,止不過犁牛之子耳。他說鳳儀有約,況這鳳儀忤觸朝廷,流貶關外數年,這段姻事從何結起?既是鳳儀有約,當日初議時何不明言?今日又朦朧推託?此不過見兒子新中,不屑與我聯姻,故此推三阻四,奚落於我。你今尚在我屬下,怎這等可惡?也罷,今日再煩賢契去對他說,無論鳳家親事有無,即使果有這鳳儀之女,已在關外多年,存亡未卜。近來也不知嫁與那個驛丞的公子了,即使此女尚在,塞外風霜,花容憔悴,也不堪作玉堂金馬之配了。」

  王成美無法,只得又來見端知縣,細細述了一遍,道:「這段姻親,實是門當戶對。況柳老師令愛貌美而賢,足堪為公子之配。」端知縣道:「小兒臨去時,曾說鳳家姻事,一絲已定,生死不移。決不以富貴易念。此乃小兒敦義之處,本縣亦不能強。何柳刑尊不察,強使退婚、就婚?風化所關,非所宜出。即使可強,亦要男貪女愛。若逼迫而成,恐亦非父母之教也。」王成美只得說道:「老父母大人與令公郎所見,自是不差。但生員想來,仕途窄狹,誠恐好事不成。柳老師惱羞變怒,未免于老父母大人有礙。」端居大笑道:「居官賢否,自有公論。賢契倒不消為我慮得。」

  王成美見端知縣迂腐固執,只得回來細細告知柳星。柳星勃然大怒道:「我將好意待他,他反無禮待我!他一個貢生,多大腳力?虧得上臺抬舉他,故此一向安然。」因說道:「賢契且回,我自有處。少不得他有求我之處。只怕他自來求親,也不可知。這也且慢說。」王成美見兩邊參差,甚覺無趣。只得告辭。柳星便暗暗尋思,要捉弄端知縣一番,使他知悔。

  過不得月餘,恰好按院到省,眾刑官進見,即當面發下許多已結、未結、積年的疑難文書與各刑官,叫他一一審明回報。眾刑官俱吃了一驚,皆面面相覷,不敢則聲。早有柳刑官上前跪稟道:「宜城縣知縣端居,素稱折獄。容刑官帶回,使他審定回報,無不合宜矣。」

  按院聽了,即發與柳星帶回。柳星歸到衙中,只將容易留下自己審錄,揀那些疑惑難審之事,俱著仰宜城縣知縣審明,詳院定奪。端居只得逐件細審,及送到柳刑廳處,柳星又駁下來。審不得三五件,尚未結局。柳星又發下數十件來,不幾日案積如山。端居只得慢慢審去。怎當得柳星動不動說是按台事情,不可遲延,火速著人來催。弄得個端居日不安、夜不寧,審了月餘,漸漸有些頭緒。

  不期柳星又發下許多來,端居想道:「按台審錄,原是刑尊之事,與知縣何涉?如此發來,不過刑尊為姻事不諧,故借此來奈何我。我若再不知機,只消他撿出一些不到之處,在按君面前撥弄是非,豈不將我名聲壞了?況我孩兒,鳳家這頭親事是他心中所慕,經過幾番垂死,而猶念念不忘,堅守其義。我為父的,豈可一旦畏勢變常,使他終身抱恨,豈非我為父的陷之於不義了?我在此為官,雖略略有些名望,怎當得理刑與我為難?他是上臺耳目,若墮其術中,非削即貶,豈不出醜?且我年已望六,何苦戀此浮名?況我孩兒又能繼我之業,何不乘其未動之時,告病回去,優閑林下,以樂天年。」

  主意定了,遂吩咐掩門,連夜做成文書,到上司去告病。喜得上司一向知其清廉,遂准他回籍養病。病好再補原官。不一日文書下來,端居大喜,遂將一應事情,留與後官。柳星忽曉得端居告病,還打帳到按院處留他,怎奈各上司俱批准回籍。見事不能挽回,只得罷了。端居遂辭了各官,竟同夫人,帶了僕從,起身回去。宜城縣百姓俱焚香遠送。端居此時,真是無官一身輕,竟自自在在一路回來,不題。正是:

  涉世難逃是與非,為人只合要知機。
  一朝脫卻樊籠去,好似高天鴻鵠飛。

  卻說端昌在京住下,細細訪問,方知鳳儀降在榆林驛做驛丞。心中想道:「既然鳳老伯尚在,則小姐自然無恙。小姐無恙,定然為我堅守。我若再能僥倖,則見小姐之面,尚有可望。」遂將一切外念放下,自在下處揣摹。到了場期,依舊入場文戰。只因胸藏錦繡,筆帶風雲,早三場得意。到了揭曉之日,竟高高中了第六名會魁。

  到了殿試,對策詳明,言多剴切,龍顏大悅。又見他年少,遂賜端昌榜眼及第。端昌得中之後,十分榮耀,在京中遊街三日,即選入翰林院編修。就有在京多官,見他少年高中,凡有女兒之家,人人羡慕,俱著人來求親。端昌俱一力以有聘辭了。怎當得回了這家,又是那家來求。端昌見瑣碎得不耐煩,只得在齒錄中填了娶妻鳳氏,眾人看見,方才住了。

  此時,曹、石等終日驕功恣意,驅逐大臣,天子亦甚薄之。眾臣雖有章疏,不敢明言,虛應故事,俱留中不發。端昌因想道:「鳳儀當時降削,使我與小姐不得團圓。曹吉祥、石亨二人實罪之魁也。我何不參他一本,倘蒙聖上垂憐,一則為國,一則為私,放回鳳儀,則我那表妹隨父回京,相逢有日矣。若空空妄想,一毫無益。」即將二人惡跡,細細草成一疏上了。

  天子大喜道:「不意新進小臣,倒有如此膽量。不避權奸,深為可嘉。」遂將二奸即日削職,鳳儀欽賜還朝,官原舊職。聖旨下了,誰敢不遵!端昌見了,不勝大喜道:「不意聖上憐准除奸,又蒙賜歸岳父。這段姻親,皆出之聖恩矣!」遂望闕拜謝。

  方欲差端勤馳書告知父母,忽見湖廣報到,說端知縣告病致仕。端昌吃了一驚,道:「別來不久,父親雖然有年,尚還筋力未衰。為何忽然有病,以致解任?今既聞知,豈有不歸省之理。」遂要打點上疏歸家省親。又想道:「既然父親患病,為何不有家書?莫非其中尚有委曲?」又想道:「目今鳳老伯已是賜回,大約不久可到。他來我去,豈不又是一番錯誤?不如且候候家書,並見見老伯與伯母、小姐,說明婚姻,然後省親歸娶,豈不一舉而兩得?」端昌因在京中等候。只因這一守候,有分教:

  想望無限歡欣,見面俱成惆悵。

  不知後事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