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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昌小姐苦在心頭甘死節 周總兵變生意外悄移花(2)


  昌全見事不可瞞,只得垂淚說道:「小弟之苦,一言難盡!小弟自蒙勾攝,夫妻、父子一齊出門。行至中途,只因小兒尚在孩稚,不便同行,只得忍心割愛,繼人撫養。不期到此,幸蒙大人帡幪覆載,得致身至此。此恩此德,無以加矣。又不期前次同大人剿撫天雄關之亂,軍中獲一幼女,流離可憐。小弟見之不忍,遂帶歸撫育成人,以圖娛我晚景。不期他聰慧多才,小弟見了驚駭。再細細詢問,方知他是禦史公鳳儀老先生的閨秀,一向殷懃膝下,過於親生。小弟夫婦愛之如寶,欲覓一才婿以快其心。奈一時無才,只得因循下了。又不期常總戎前番留飲,接見他令公子,端莊穩重,又且文學可觀,私心愛慕。又蒙大人于中牽結絲蘿,遂不自揣,竟欣然從命。又不期小弟應允之日,即小女起病之日。小弟只道偶然,尚不在心。又不期常總戎才行過聘來,小弟尚未及收清,而小女聞知,已早死去。弟婦百般灌救,幸得回生。再三細問其得病之由,小女方說出當年幼時,曾在鳳家受過唐家之聘。唐鳳原系表親,幼時常常往來,曾與唐表兄詩詞唱和,曾與唐表兄立誓定盟。今雖流離不知生死,然其貞念,要敦從一之節。故一聞許嫁常公子,即懨懨抱病。一聞受常公子之聘,即以死自明。小弟與弟婦問明,彼時只要他的病好,只說常聘已退。小女信為實然,故調養至今,方覺如初。但常聘實未退回,今又送了娶期過來,小女到了臨期,自然是死。小弟已知事情做拙,愚夫婦日夜思維,別無生計,只好挨到臨時。待小女死後,愚夫婦亦即相繼而死罷了。」說罷,淒淒哽咽。

  周重文聽了昌全這一番說話,殊覺驚訝。再三躊躕,也一時無法可處。因說道:「原來令愛,原是鳳老先生閨淑。我聞鳳老先生,丹心耿介,觸奸被謫,今還尚在。忠臣也,令愛一個忠臣之女,豈肯失義?自然要輕生了。但我想常寅翁這事又不能中止,如之奈何?」兩人相對默然。

  不期杜氏見周重文過來相會,又因話長坐久,遂備了數種果物點心,又將天泉水烹了好茶,使春輝、秋素二人送將出來,與周重文、昌全二人吃。二人吃著茶,各人想各人的心事。周重文因說道:「這段姻親,關係非小。當初是我贊襄而成,我今細細想來,若苦苦逼成,小姐有性命之憂;若回他不成,恐先生有不測之禍。到那臨期參差起來,連我也有些不便。這事怎麼處?」

  周重文一面說話,不覺手中的茶早已呷完。春輝在旁看見茶完,連忙翠袖殷懃,仍將那壺內的苦茗,連忙輕移蓮步,走至周重文面前,複又篩上。周重文忽抬頭,看見好一個清秀女子,只見他白白的臉兒,彎彎的眉兒,細細的腰兒,小小的腳兒。頭髮披肩,正在破瓜之際,大有丰韻,綽約可愛。周重文看了,甚是喜歡。因暗想道:「這件事情我有計了!我若不為排解,使這有才女子,守義佳人,一旦捐生,豈不謂我不智?若欲兩全,必須如此。」因對昌全說道:「這個女子倒也生得清秀,只不知可識些字嗎?」

  昌全見問,因說道:「此女今年十六,日侍小女閨中,捧侍筆墨。小女見他有些資性,往往教他。他雖不敢稱才,若論筆墨之事,也還頗識一二。且其心靈機巧,敏捷過人。」周重文聽了大喜道:「既如此,則令愛小姐名節可以保全,而老先生性命亦無憂矣!」

  昌全聽見,不覺驚喜,問道:「老大人有何妙策?得能兩全。」周重文因使春輝、秋素二人回避,遂對昌全說道:「凡天下有才者未必有德,有德者又患無才。今觀令愛,不獨有才有德,抑且節義兼全,焉肯負約!若逼他去嫁,這一死是不消說了,於心何忍?且我看常寅翁此舉止,不過因令愛之才名起見,而結此婚姻。實無定見,認得令愛為何許人?即常公子,縱使有才,也不敢十分責備令愛。我如今有一兩全之法,除非如此,如此。」

  昌全聽了大喜道:「老大人之計,真有移天換日之功,使小弟死人複有生路矣!但慮他夫妻日久,閨閫較才,倘若透泄風聲,又將如之何?」周重文道:「這也無妨。令愛小姐大約閨中吟詠必多,可悉授之,以備一時之用。我還有一言奉勸:昌先生今在暮年,此境亦不宜久曆。到那時,小弟為先生上疏陳情,乞骸歸裡,與令愛小姐同回故鄉,豈不遂其所願?」

  昌全聽了,不禁大喜道:「老大人如此曲全,使我昌全父女再生,銜結亦不足以報鴻恩之萬一!」昌全一時心境豁然,說也有,笑也有,二人又坐了半晌,周重文起身辭出。昌全遂歡歡喜喜來尋杜氏,不期杜氏在小姐房中。昌全一直走來,滿臉笑色,對著杜氏說道:「你我終日焦憂,今日有展眉之時了!」又對小姐笑說道:「好花遭雨,嬌鳥被籠,從來不免。只因我為父的一言不謹,輕諾於人,遂致孩兒親受其苦。且不獨孩兒受苦,連我老兩口兒都弄得行不是、坐不是,束手待斃。自分與孩兒共死,不期今日周重文忽設了一策,可以保全我夫妻、子母之命,其樂無涯矣!」

  小姐聽了半晌,遂驚問道:「爹爹之言,孩兒竟漠然無知。乞爹爹為孩兒說明。」昌全遂將受了常聘,如今送過日期來娶,以致日夜愁死。今日周重文又如何設策,只待移花接木之後,就要與我上疏,使我還鄉,一一說知。杜氏與小姐聽罷,不勝大喜。小姐道:「父母二大人為不肖孩兒如此焦勞,恩深罔極矣。」小姐見父親說明就裡,真是歡喜無限。

  到了夜間,小姐因對春輝說道:「我的心事,你俱盡知。我今在萬死之時,只圖守義。父母為我,亦不願生。今虧周老爺見你姿色過人,想出這條計來,為我父母解憂。我今只得屈汝李代桃僵,我今情願與你結為姐妹,共事爹娘,不知你心下如何?」

  春輝久已心下明白,遂說道:「賤婢蒙老爺、奶奶養育深恩,小姐情如骨肉,便赴湯蹈火,也甘心而不敢辭,何況以春輝下賤,充作小姐桃夭,結絲蘿于常總鎮。此乃抬舉春輝之事,有何不可?」小姐見他心肯,大喜。次日遂與父母說明,同了春輝拜見昌全、杜氏,認春輝為次女。小姐又與他交拜結為姐妹,一家愁變為喜。正是:

  青畫蛾眉丹點唇,孰為婢子孰夫人。
  倘能得入巫山夢,雨雨云云一樣春。

  小姐遂與春輝同行同坐,教他習些粗粗文理。只叫他穩重寡言,又將自己往日做的詩稿,盡付與他抄寫收藏。小姐又與他打扮得花枝般嬌美,昌全與杜氏備了一副嫁妝,以待常家來娶。

  過不多時,到了吉日,常總兵使吳趨帶領僕從軍兵,來娶昌家小姐。一路爆竹喧天,笙歌徹地,人人掛彩,個個簪花。不一時,早到周重文衙門。昌全早穿了大紅吉服,烏紗角帶,同了周重文一齊迎接吳趨。早有賓相唱禮,請小姐上轎。春輝與昌全、杜氏拜別,又與小姐說了一番,然後拜別。各個灑淚。

  不一時,春輝上轎,昌全送嫁,周重文因是原媒,也只得同來。到了常總鎮衙門,三聲大炮,常總鎮遠遠躬迎進了衙門。於是賓相請了常公子與昌小姐,拜了天地,拜了父母、公姑,夫妻交拜,然後送入洞房,共飲合巹。

  丫鬟與昌小姐揭去蓋頭,常公子見昌小姐果然生得標緻異常,渾身酥軟。常公子正在少年好色之際,那裡是個真正才子,有什麼合巹詩詞,洞房佳句,兩相唱和之理?今見小姐打扮得天仙一般,不覺神魂飄蕩,心窩裡奇癢起來,也不管小姐害羞不害羞,遂打發開了使女僕婦,竟擁了小姐同入鴛幃,共赴陽臺之樂矣。外邊周重文、昌全、常勇、吳趨四人,入席飲酒。不等席完,俱告辭回衙。只因這一回來,有分教:

  星夜奔馳,錦回故里。

  不知後事如何?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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