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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題詞寫恨忽遺失露出幽情 行聘求婚乍聞知驚成死病(1)


  詞雲:

  情難說,須防透出詩喉舌。詩喉舌,見影聞聲,輕輕漏泄。
  婚姻只道絲蘿結,誰知別有花枝節。花枝節,不是友歡,便成永訣。

  ——右調《憶秦娥》

  話說常總鎮,見昌參軍批贊他兒子的文章精采,不勝大喜。遂來見吳趨道:「有事奉煩。」吳趨慌忙問道:「不知何事?望即賜教。」常勇道:「小弟心中,實欲要求昌小姐為兒媳。一向只愁昌老眼睛高大,又恐小兒文字粗淺,不能打動他。今見昌老批閱,甚是稱揚。則昌老之心,必有幾分打動。今乘其心動之時,請良媒說合,則婚姻有可成之機。今想良媒,非先生不可。故特相求。」吳趨連忙打恭道:「以老大人泰山北斗之尊,令公郎冰清玉潤之譽,晚生再掉三寸不爛之舌,自然十有九成。但據愚意想來,還得老大人再致一字與貴同寅,托其從中撮合,則兩處著力,無不妥矣。」常勇道:「先生此論極妙。我即寫書。」便別了出來,著人寫書不題。

  卻說昌小姐,自從父親叫他看文之後,心中甚是不樂。此時小姐已是十七歲了,因想道:「我那唐生,此時正在弱冠之年,多應入泮久矣。青青子衿,桂枝易折。但思他既具擲果之容,他父母自應擇配成婚,以娛現在。豈肯為我飄萍生死未定之人,而使他守盟失偶?斷斷必無此理。但我看那唐生,為人年紀雖小,卻十分至誠,言如金石。既與我定盟終身,焉肯相負?即使父母逼之,恐他亦不肯負心,作薄幸之人。」

  小姐幾番自解,又幾番自歎,早不覺眉黛低顰,香消玉減。春輝看見小姐無情無緒,早窺八九。只說是小姐懷春,愆期傷感,不知其別有心事。因百般解慰,以博小姐之歡。一日,小姐想到無聊之際,制一桃源憶故人的小詞,以消煩悶。小姐做完看了,甚是得意。想道:「我二人日後果得相逢,也不枉我一番忍死偷生。」正打點錄出,不期秋素走來說道:「奶奶忽然病發,小姐作急去看要緊。」小姐聽見吃驚,慌忙將詞藏入袖中,到母親房中問候。杜氏在床呻吟,小姐在旁服侍了半晌,方得漸漸蘇醒,有些清頭。

  不一會,昌全也急急走來,問了一番。見杜氏平復,方放心去了。杜氏見小姐在房中忙了一日,因說道:「我疼已定。你回房去歇息,歇息吧。」小姐只得回到自己房中,吃過夜飯,因勞碌了一日,正打帳收拾安寢。忽想起日間所做的詞兒,連忙在袖中一摸,卻不見了。心下著驚道:「詞中吐露幽情,一旦被人拾去,傳到父親眼裡,只說我女孩兒家涉邪。卻怎麼處!」連忙喚春輝、秋素道:「我日間曾做了一首詩詞在袖中,如今不見了。必定失落在太太房中。你二人可速去為我尋來要緊。」

  二人轉身就走,走至中門,不期中門早已鎖了。二人無奈,只得走回對小姐說知。小姐聽見,急得沒法。道:「待我自去叫開。」遂同了春輝、秋素走出房門,忽又想道:「父母已睡,夜間無故去驚他,非女孩兒之為也。」遂又回房,叫二人點燈于房中,一路各處找尋,直尋到半夜,並不見片紙隻字。小姐無奈,只得上床而睡,一夜無眠。正是:

  心事關心心不支,不禁默默見於詞。
  詞兒失去為人見,道是無私也有私。

  卻說昌全次早起來,忽見使女掃地,拾起一條字紙來。昌全看見,忙討來看。看來,卻是女兒寫的一首詞兒。只見上寫道:

  朝朝暮暮皆挨過,音信杳無一個。胡塗坐久胡塗臥,淚也胡塗墮。
  簾都卷起巢都破,燕雀還來稱賀。新詞只當舊詞做,料想無人和。

  ——右調《桃源憶故人》

  昌全看完,暗暗驚訝道:「這妮子如何有此豔詞?」因想道:「常言:『女大不中留。』我若執此詞詢問起來,那時牽枝帶葉,一旦聲揚,未免參商骨肉。抑且敗名。」又想道:「他年已及笄,又多才多識。感懷借喻,有所不免也。未必便有他意。但他不見此詞,必然驚惶,慮我看見。我若收藏了,相見時未免有些形跡芥蒂,使他局蹐不安。莫若竟做不知,仍將此詞置於原處。待他尋覓而去,方無疑慮。且他一個慧心女子經此一番,必然改悔,何必盡情托出?」遂將此詞放在原處。

  隔不得一會,小姐果然使了春輝先來問安,就留心將眼四下偷看。忽見床旁果有一團字紙,他便遮遮掩掩,乘著奶奶不看,他就連忙踅去拾了。藏入袖中,如飛走回,來見小姐。小姐正在穿衣,春輝走到面前,笑說道:「小姐,一天疑慮皆消矣!」遂于袖中取出原詞。小姐接看,不勝歡喜道:「畢竟還是你伶俐,作事妥當。」又問奶奶如何光景了?春輝道:「奶奶已好了。」

  不一時,小姐梳洗打扮完了,歡歡喜喜,同了春輝,到母親處問安。就在母親房中伴了一日,到晚方才歸房。正是:

  亡羊只道善追尋,尋著亡羊已放心。
  兒女慢誇遮飾巧,誰知父母實恩深。

  卻說吳趨受了常勇之托,遂攜了書劄,帶了僕從,竟軒軒昂昂,騎馬來見周重文。到了轅門外,先使人拿了常總鎮的名帖,又拿了自己的稟謁見的名帖,入去投遞。去不多時,早有門上人出來,說道:「那位是吳相公老爺?在後衙請見。」吳趨連忙下馬,家人即在氈包中取出一幅儒巾儒服,粉底皂靴,與吳趨穿戴得齊齊整整,隨著門役走入衙中。

  周重文已知書中之意,連忙走出迎住道:「先生下臨,不及迎接,獲罪多矣。」吳趨即使左右鋪下紅氈,欲行大禮拜見。周重文連忙扶住道:「先生與敝寅翁有師範之尊,即與本鎮相同。安有拜見之理。況先生素推名望,又居太學,只宜行賓主之禮,豈可過分。」吳趨道:「老大人名鎮寰宇,晚生末學,上下相懸,進謁豈有不行拜見之禮,少申顒望之誠。」

  二人再三謙讓,先行師生,後行賓客。坐定茶罷,吳趨即一恭道:「晚學生受敝主翁之命,進謁台台。蓋緣敝主翁公郎,英英弱冠。老台台前已寓目。今敝主翁聞知昌公有令愛,笄年淑媛,久擅才華,尚然待字。敝主翁景仰之極,欲求聘為關雎之偶。誠恐晚學生體貌卑陋,言不驚人,不足取重於昌參軍。故致書老大人,求老大人鼎力,曲諭參謀,以偕秦晉之好。使才不孤生,兩賢並蒂,則不獨敝主翁感德台台,即晚學生借此成榮,亦與有榮光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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