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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端郎閱報驚流離相思欲死 昌女評文疑盜襲鑒拔如神(2)


  端昌忽然聽見說家眷都流徙去了,嚇得冷汗直淋。只得又問道:「老兄這信是真嗎?」那人道:「我們專管朝報,豈有不真之理。」討還縉紳就去了。端昌見說是真,想到小姐身上,忍不住傷心起來。渾身竟軟了,不能行走。因對衙役說道:「我一時身子不快,不去閑走了。」

  遂轉回衙裡,走入書房,呆思靜想道:「怎我二人如此緣慳,多遭魔障!天既不使我團圓,何不當初不相識?既使我二人相見情深,為何又令我二人如此顛顛倒倒?生死未決,欲見無由。我南爾北,九死一生。此何意也?莫非這段姻緣,終難指望?」又想道:「鳳小姐嬌花弱柳,柔嫩丰姿。即藏之深閨金屋,猶恐不禁。今一旦風霜遠涉,邊塞淒涼,舉目無親,傷心誰說?自應柔腸寸斷,幽恨千端,怎免得瘦損腰圍,摧殘玉貌。鳳小姐既一身如此,我端昌還要此性命何為?況鳳小姐情義甚重,我既念他,他亦未必不念我。」

  端昌想到此際,不禁涕淚橫溢。家人送進夜飯來,他竟不吃,和衣睡倒。睡到更餘,只見一天月色照入窗來,端昌因想道:「我何不起去,向此月光拜禱一番也好。」遂起身走到庭中,輕輕移出書桌,又見爐中尚暖,即忙添上些香,深深對著月光拜道:「嫦娥,嫦娥,你是廣寒仙子。縱不念我端昌東西顛沛,也須憐鳳小姐邊塞流離之苦。早賜還鄉,以為我二人團圓之地。」

  拜祝畢,端昌見月色甚佳,只在月下徘徊。又想起當初與小姐定盟,亦同此月。昔日照我兩人成對,今日照我一人孤單。你在此照我,亦未必不去照他。既有照我之勞,何不憐我兩人,各將心事傳來,令我一人感你的深恩。」說罷,想罷,又對月再拜了一番。早見月影西斜,將及五鼓。端昌無聊之極,只得上床,孤孤恓恓的睡去。忽見鳳小姐走入書房,對著端昌笑說道:「哥哥我來也。」端昌見了大喜,連忙起身說道:「今日方遂我良緣矣。」正欲述別後之苦情,忽被雞鳴驚覺,端昌依舊在床。忽歎一口氣,道:「恨殺金雞,今叫我何處去尋訪?」正要追想夢中小姐的嬌容,思欲摹擬一番,怎奈頭如斧劈,渾身發熱,昏昏沉沈,似睡非睡。正是:

  人生最苦是相思,暗痛私疼只自知。
  慢道靈心都識破,關情到此也成癡。

  到了次日,端昌直睡到飯後。館童見他睡久,只得來催。只見端昌面紅耳赤,含糊不答。館童忙了,如飛報知老爺、奶奶。端居、李氏連忙走入書房來看視,見端昌睡著,問他只不答應。連忙請醫調治,幸得端昌元神充足,不曾損傷,調理了月余,方才平復。端昌見端居夫妻恩養情深,因想道:「我今一身三姓,皆受深恩。所望者只我一人而已。我若一旦委形,則豈非天地間之一大罪人也。就是鳳小姐一段良緣,目下雖然離散,料他必能堅守。天下事離而合,合而離,亦理之所必有。莫若還是依鳳小姐臨別之言,倘博得功名入手,那時三姓之恩可報,即鳳小姐飄零蹤跡,我亦可以追尋。此時徒死,一毫無用。」自此主意一定,遂堅心讀書,以候考期。正是:

  思前自分拚情死,想後方知貴事成。
  若要事成心得遂,此中妙境是功名。

  卻說端居那幾個門生,進京聯捷之後,俱各入詞林。因感念端老師鑒賞不差之力,互相商量,大家用情,因與掌選說明。到了選期,遂輕輕巧巧將端居選了湖廣襄陽府宜城縣知縣。不日報到新喻縣學中,端居因暗想道:「我一個貢生,得在此學中足矣。今又無相識在京,我又無力夤緣,忽得此美升,真是感皇上之恩,祖宗之佑不盡矣。」於是打發了報人,又過不得半月,早有宜城縣的衙役來接。這一番迎接,是知縣的氣象,與前大不相同。端居遂同了家眷起身上任。端居到任之後,料理政事,體察民情,一清如水。百姓無不悅服。且按下不題。

  卻說常勇自請過了周重文、昌全之後,見周重文滿口贊他兒子,又見昌全殷殷注目,便不勝歡喜。想這親事十分可成。遂叫吳趨將常奇往日做的文字,只揀好的抄寫幾篇,要送去與昌全看,使他心服其才。吳趨滿口應承,不敢怠惰,遂將刻文中有名的好文章揀了幾篇,又恐常奇寫得不工,遂覓佳手替他寫得端端正正,共有十五六篇,真是篇篇錦繡,得意之極。俱填上常奇名字,送與常總鎮說道:「這幾篇文章實系令公子佳作,真錦心繡口,滿紙琳琅。以搶元之手,而博一佳人,吾立見其成也。」

  常總鎮大喜,即叫封好,差人送去。差人傳入周總鎮衙裡來。周重文拆開,見是常總鎮的兒子幾篇文章,是送與昌參軍看的。周重文遂自家尋見昌全,說道:「常寅翁見先生文士,今將他公子的文章送來求教。先生可細細添批,方見先生知文。」

  昌全接了,不敢推辭,遂將文章帶入書房,細細看去。果然篇篇老到。因暗想道:「我前日見他兒子少年篤實,倒也罷了。但見常總鎮自誇太過,我只道是他為父的溺愛,不道他胸中果具如此文才,則異日前程,正未可料也。」因又想道:「我女孩兒今在笄年,若異日招得如此才人,我亦無憂也。」遂又細細看去,甚是得意,不忍釋手。又想道:「才人難遇,不可當面錯過。況我飄零異域,何處擇人?這些武弁的子侄,不過強弓大馬,是他本領。若要此文才之子,實不易得。只不知他二人緣分若何?」又想道:「我如今且將此文拿與女孩兒去看。叫他評閱。看他如何?他若中意,我自有處。」就叫秋素來說道:「你可去請小姐來說話。」

  不一時,小姐走到,問:「父親何事呼喚孩兒?」昌全道:「我因常總兵,送他兒子幾篇文字來,要我批閱。我因久不丹黃,未免荊棘,一時難於詳確。孩兒你可為我一看。若果然可觀,孩兒可加些好評,使他服我知文。」小姐果然將常奇文字一一看去,看完,小姐說道:「此數篇文字雖皆具科甲之才,可以奮起功名,但各有各妙,筆墨參差。性情差別。似乎不出一手,莫非有抄襲之弊?」

  昌全聽了,暗暗吃驚。因說道:「孩兒看得不差。論的也是。但才人學問到了高深之處,手筆到了活潑之時,往往逞才,如生龍活虎。有時而春風花柳,有時而枯木寒鴉。焉肯與人一手捉定?亦或有之。孩兒亦不可多疑。」小姐見父親如此立論,便不好再辯。只得說道:「父親之見,又高出孩兒矣。」昌全遂舉筆添批,著實讚賞。次日即差人送還常勇去了。正是:

  看文各自有明眼,評文各自有深心。
  以假亂真蒙鑒賞,知音還是不知音。

  常勇見昌全送還文章,又見文後批點十分稱揚,不勝快活。遂走來見吳趨,說道:「小兒之文,昌老甚是心服。」遂將原文遞與吳趨。吳趨一看,果然篇後著實批獎。喜得他手舞足蹈起來,道:「何如?我原說令公子之才大進,今他見了,果然折服。方知晚生之言不謬。」常勇道:「小兒之學,實由先生造就。其功不小,容圖厚報。但我今尚有一事,要煩先生為我一行,萬勿推卻。」吳趨連忙拱揖道:「不識大人何事相托?」常勇方慢慢說出。只因這一說,有分教:

  蕉分鹿夢,李代桃僵。

  不知後事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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