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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夫妻涉險忍割愛棄孤兒 親戚尋歡忽遭奸攘幼女(1)


  詞雲:

  窮途顛沛,進退真狼狽。只道分恩割愛,誰知有天心在。
  雖然無賴,何曾加毒害。不是一番驚怪,怎得那人廝害。

  ——右調《霜天曉角》

  話說杜氏在飯店中,半夜忽然發熱,渾身叫疼,十分沉重。昌全無法,挨至天明,忙對店家說道:「昨夜拙荊忽然得病,甚是著急。不知此處誰是名醫?」店家道:「前街上唐希堯是祖代名醫,往往手到病除。奶奶有恙,除非請他來看方好。」昌全道:「既有名醫,煩老丈著人請來,感德不小。」

  店主人不敢停留,不一時請到唐先生,看了杜氏的脈,說道:「此病內受七情鬱結,外感風寒,所以發熱,痛苦昏憒。須先以『桂枝湯』驅散外感,然後用『二陳理氣湯』散其鬱結,便自能平復。」遂撮了兩劑藥,用薑二片為引。昌全送了醫生去,遂即將藥煎起。

  此時杜氏正在昏沉不醒,昌全將藥煎好,扶起杜氏,灌將下去。放他睡好。睡了半晌,忽見額頭微微有些汗出,知藥有效,昌全忙又將二盅灌下,把綿絮蓋好。不一時汗雨如潮。杜氏漸漸蘇醒,昌全見了大喜,道:「感謝天地不盡。」

  到了次早,又將第二服吃了。杜氏身上早熱退了幾分。又請唐希堯來看脈吃藥,如此一連數日,杜氏方有起色。差人看見如此病重,也不好催他起身,只得等他病好了走路。不期杜氏病才好些,昌全又病將起來,又是數日,方得平復。唐希堯憐他客途受病,日日來看,並不辭早晚。昌全雖然病退,行走尚覺艱難。坐在床上,想起許多苦楚,因對杜氏說道:「你我這場大病,幸得不死。然想一想此去邊庭甚遠,倘到前途勞勞苦苦,禁當不起,尚不知做何結局?但你我受此流離,或是前劫命裡所該,說不得要受了。只可憐孩兒,他孩提無知,怎也隨我如此受苦,甚覺心痛!」

  因抱了在懷中道:「我兒,我兒,你縱無福,不生於富貴之家,就生在一個平民百姓之家,也強似生到我家,受此軍籍之苦!」言罷,涕淚隨下。杜氏道:「我今想來,你我之苦,該生該死,不消說了。今放不下者,止此子耳。今若戀戀不捨,與他同斃,又不若割恩忍愛,付託於人。令其獨生,倘若昌門不該絕滅,使他離脫災難,日後長大成人,尋源問本,接續了昌家後代。你我雖死,亦甘心地下。設若再邀天幸,你我生還重逢,亦不可料。若只顧眼前依依不捨,此去前途日遠,明日到了異域之地,你我一旦不諱,使他棄於絕漠孤苦之鄉,雖生亦如死矣。又不如留于中原故土,還有可望。今若哀他、憐他,苦苦不放轉,是害他了。」

  昌全聽了,連連點頭道:「賢妻之言甚有道理。但只是一時間茫茫道路,不知誰是可付託之人?」杜氏道:「說便是這等說,也只好慢慢留心,也不可一時性急。」遂日日調養,漸漸可以行走。差人就要催他起身。昌全又對杜氏道:「你我之病,虧唐希堯醫好,他雖存仁積德,你我豈可不謝而去。」杜氏道:「謝去應該,但恨無厚禮,只好請他一飯,聊表我心罷了。」昌全點頭道:「是。」連忙取出些銀子,付與店家道:「我們深虧唐先生之力保全性命,無以為報,只好煩老丈與我略備些酒肴,請他一敘。」店家應承,即安排停當。不一時唐希堯請來了,昌全再三致謝其匕箸之妙,遂同差人店家,共五人一席同飲。

  飲到中間,唐希堯因問道:「小弟看昌兄言不妄發,舉動有禮,謙謙君子也。不知犯了何法,就直至偕尊閫遠戍沙場?」昌全見問,不禁啼噓泣下,道:「小弟之苦,一時也不敢告人。既承下問,又安敢不言。小弟雖不才,也忝列黌宮。只因祖籍原系軍丁,忽奉旨勾攝而來,所以流離道路,受此苦耳。」唐希堯道:「原來為此!」因歎息道:「勾文填武,文武兩傷。此朝廷弊政也。但既奉聖旨,推辭不得。昌兄只得慨然而行。若苦苦傷感,只恐又生疾病。」昌全道:「愚夫婦死生,已置之度外矣。只因出門一時捨不得,攜得小兒在此。到了此際,看見步步危亡,攜行又慮不保,付託又恐無人,事在兩難,所以躊躕。」唐希堯道:「令郎今年幾歲了?」昌全道:「今年八歲了。」唐希堯道:「昌兄南人,此去朔方,口外風高,尚恐禁當不起,何況令郎嬌養,又在雛年,如何消受?此去真不相宜,還是留下為高。若慮付託無人,小弟今年五十,並未生男女。昌兄若不棄嫌,竟將令郎繼我撫育,俟其成立,再尋根本,未為不可。不知昌兄以為何如?」

  昌全聽了,大喜道:「若得仁兄惻隱收留,推誠撫養,即如重生父母矣!我夫婦此去,雖死他鄉,亦瞑目矣!有何不可!」唐希堯見昌全心肯,大喜道:「明日是黃道吉辰,小弟即登門相約。」昌全遂領了兒子昌谷出來拜見。拜見過,就叫他坐在席旁。唐希堯看見他眉清目秀,甚是喜歡。因大家暢飲,得盡歡而散。

  唐希堯別過歸家,告知媽媽趙氏,如此這般,好一個清秀學生。趙氏聽見,歡喜不過,恨不得就過來抱他做兒。這邊店主婆,也在杜氏面前,稱說唐家家私殷實,親戚做官。媽媽做人甚是賢慧。昌全夫妻聽了歡喜。

  過了一夜,到了次日飯後,只見四個小廝挑了許多禮物送來,後面就是兩乘空轎子,要接昌全、杜氏過去。又是三個大紅名帖,是請兩個差人及店主人下午一飯。杜氏一面叫店家收拾了禮物,一面即同兒子坐了一乘,昌全也坐一乘,離了店門,轉過大街,徑往唐家。來到了門首,唐希堯同趙氏早在門前等他夫妻下轎。趙氏見了昌穀,果然十分清秀,連忙伸手來攙他出轎,就叫使女抱著,遂迎請昌全、杜氏到廳。

  廳中間已供養了天地紙馬,廳地下已鋪下紅氈,唐希堯先與昌全拜了四拜,又與杜氏相見,也拜了四拜。昌全、杜氏也拜見了趙氏,昌全遂將兩張椅子並放正中,請唐希堯、趙氏坐了,乃領昌穀拜了八拜。拜畢,趙氏領了杜氏,使女抱了昌穀,進入後堂去了。唐希堯隨即化了天地紙馬,又叫小廝請了幾個相知鄰友來陪,又接了幾個堂客在內邊陪杜氏。不一時,客人齊到,入席歡飲。直飲到半夜方散。昌全因記念店中,自同公差回去了。杜氏留在唐家宿了。趙氏與杜氏二人說得甚是投機。正是:

  相逢若果此情真,慢道非親即是親。
  愁殺天涯無寄託,誰知此地又留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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