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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四 戶政(1)


  稅則

  自道光二十二年火開海禁,與各國立約通商,洋人各貨進口納稅後,即准由華商販運各地,過關只按估價,每百兩加稅不得過於五兩。維時,當事不知中國稅額輕於各國四五倍或七八倍,故立約甚輕也。適後天下多事,始創榷貨抽厘之制,藉資軍餉。厘捐最旺時,歲收二千萬,今雖稍減,亦有一千萬百萬。取于商者甚微,蓋于國者甚大,較之按畝加賦,得失懸殊。無如法久弊生,或因辦理不善,或因設卡過多,避重就輕,遂增於稅之條。

  於是,洋商獲利,華商裹足不前,迫令納費洋人,托其出名認為已化,洋商坐收其利。者有代華商領於口半稅單者,有洋商洋船裝運洋藥各貨者,有代用護照包送無運照之土貨者。且同一土貨由香港來則准其報半稅無厘捐,若由粵省來則不准報子口稅必報厘捐;同一洋貨在洋人手則無厘捐,在華人手則納厘捐,無異為淵驅魚為叢驅爵,不獨濤張為幻,流弊日多,且先失保護已民之利權,於國體亦有大關礙也。

  查看港澳門無徵收厘捐之例,商賈多樂出其途。為今之計,不如裁撤厘金,加增關稅。其販運別口者,仍納半稅,華洋一律徵收,則洋人無所藉口,華商不至向隅,似亦收回利權之要道也。或慮西人不允請,俟換約之歲,預先敘明,如有不利吾民有礙吾國自主之權者,准其隨時自行更變,以豫為日後酌改地步。況據《公法便覽》第三章,論邦國相交之權及款待外國人民之例,注兌甚明,其二節雲:「凡遇交涉,異邦客商一切章程均由各國主權自定。」實於公法吻合,彼雖狡悍,亦可以理折之也。嘗考泰西各國稅額,大致以值百取二十或取四十六十為率,最多則有值百取百者。美國進口貨稅值四征三,商雖非之,然不能違抗。

  亦有全不徵稅者,蓋於輕重之中各寓自便之計,如洋酒煙捲等物外洋徵稅極重,在國中列肆賣煙酒者,尚需納規領牌。

  今中西和約,凡進口之呂宋煙洋酒,只充伙食,概不納稅,查泰西俱無此例,尤屬不公,今宜重訂新章,一律加征。又如中國各種煙酒朱玉古玩等物,本非日用所必需,雖加數倍亦不為過,而土貨出洋者,稅宜從輕。凡我國所有者,輕稅以廣去路,我國所無者,重稅以遏來源。收我權利,富我商民,酌盈劑虛,莫要於此。總之,泰西稅法於別國進口之貨稅恒從重,于本國出口之貨稅恒從輕,或全免出口之稅。今日本已仿行之矣,其稅于國中者,煙酒兩項特從其重,他貨或免或輕,專以遏別國之利源,廣本國之銷路。便吾民之日用生計為主。其定稅之權操諸本國,雖至大之國不能制小國之輕重,雖至小之國不致受大國之撓阻,蓋通行之公法使然也。其或某國重收本國某貨之稅,則本國亦重收某國之稅以相抵制;某國輕收本國某貨之稅,則本國亦輕收某國某貨之稅以相酬報,此又兩國互立之法了。即此而推,因時制變之機權在是矣。

  當日海禁初開,華人不諳商務,一切船隻之進出,貨物之稽征,皆委洋人經理。京都特設總稅務司,各口海關則設正副稅務司,幫同監督經理榷政,稅務司下又有幫辦自頭等以至四等,每等皆分正副。此外更有人手,皆以西人承充,惟通事及辦理漢文之書啟、徵收稅項之書吏,始用華人。夫中外通商數十余載,華人亦多精通稅則,熟悉約章,與其假手他人袒護彼族,何若易用華人之為愈乎?

  或謂華人誠實者少,狡猾者多,用之恐滋弊竇。不知稅則既定,中外通行,耳目眾多,觀瞻所系,非若各省厘卡貨稅之數彼此不符,雖有奸胥,安能舞弊?應請明定章程,擇三品以上官員曾任關道熟悉情形者為總稅務司,其各口稅司幫辦等皆漸易華人,照章辦理,庶千萬鉅款權自我操,不致陰袒西人阻撓稅則,不特榷政大有裨益,而于中華政體所保全者為尤大也。

  余閱吳興稅步生《通商綜核表序》,雲:「約章所載進口免稅各物,初因品物不多,無關稅額,又皆彼中日用無預華人,不予征科,以示曲體遠人之至意。」

  詎向之專供旅用者,今則視為利途。非無可關者,稍與爭持,而總稅務司動加駁斥,商利關稅交受共侵。又若同一紙也墨也金銀器也氈毯也衣服也蜜餞也煙葉煙絲也,皆出口有稅,進口則免。中外互市,貴取其平,免則均免,稅則均稅。

  苟取舊章後更定之,酌一進出皆稅之則,堅持定論,彼必無詞。況我國免稅備物大半為日本稅則所不免,何西人於日本則甘於輸?

  將於中國則每形崛強?折而服之,固有詞矣。按西側,出口貨稅或輕或免,以期暢銷土貨,重征進口貨稅以遏來源,保我黎民,毋侵害農工,未有舍已芸人,抑內護外者也。又閱經縣吳劍華《續罪言》,其稅務司一條雲:「按海關之制,既有老關以收商課,又有新關以收洋稅。稅課總歸海關,而洋稅則另用外人掌之,名日稅務司。積各海關之稅務而轄之以一總稅務司,亦用外人。濫觴已久,無有悟其非者籲?何其悖也!」夫創始之時,實以洋人貨價非華人所諳,故不得不藉外人之力以助其成。

  今日大非然矣,稅則既定,專條章程盡人能解,何用碧眼黃髮之儔越俎而代治乎?且既設一總稅司以轄之,則凡為稅司者,皆自以為不歸關道轄活,儼成分庭抗禮之勢,輒以細事動致齟齬,而所用洋人扞手,類皆袒護洋商而漠觀華商。

  同為一色之貨,竟估二種之介,於是華商怏怏而控之關道,關道皇皇而問之稅司,稅司茫茫而委之扞手,率從初議使納重稅,關道瞠視之無如何也。於是,轉賄囑洋商為護符,而華商之貨皆洋商之貨矣。華商賄托洋商,則貨本較重,不增價則本虧,價增而華商之貨日滯,洋商之貨暢銷矣。

  且廣東各口往來港澳等處,輪船經過關口,必須停錨俟稅關人役下艙查驗,如系西人船主,則無庸候驗。何薄于土人而厚于外人如此?而要皆一稅務司階之厲也。

  方今天下洋務月興,不乏深明稅則,暢曉條規之人。苟使任關道者留心人才,時與稅務司考究,選擇幹員,而薦舉之以稅務司之副責。其學習數年有效則漸裁外人而使代之,我華人皆知奮勉,次第迭更不十年而各關皆無外族矣。然稅務司乃總稅務司所轄也,不先去其總,則必多方撓阻而關道終無事權,各稅務司必存私心,此議卒不能行。彼日本小國耳,昔海關榷稅亦用外人,今則悉舉而代之以本國官矣。嗚呼!何以堂堂中國不如日本?

  以天下利權授之外人之手,而使坐長奸利以笑中國之無才哉!查中外各國請外人為稅務司監收國稅者,只印度、中國、日本三國而已。印度稅捐以鴉片為最,昔為英商承辦,太阿倒持,禍致失國。

  日本初聘西人協理,今則全換土人不用西人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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