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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 禮政(1)


  西學

  今之命為清流、自居正人者,動以不談洋務為高見。有講求西學者,則斥之曰「名教罪人,士林敗類」。噫,今日之緬甸越南,其高人亦豈少哉?

  其賢者,蹈海而沉淵;不賢者,腆顏而尚活耳。溝瀆之諒于天時,人事何裨乎?且今日之洋務,猶時務也。欲捄時弊,自當對證以發藥。譬諸君父有危疾,為忠臣孝子者,將百計求醫而學醫乎?抑痛詆醫之不可恃,不求不學,誓以身殉而坐視其死亡乎?然則西學之當講不當講,亦可不煩言而解矣。古曰通天地人之謂儒,又曰一物不知,儒者所恥。今彼之所謂天學者,以天文為綱,而一切算法曆法電學光學諸藝,皆由天學以推至其極者也。

  所謂地學者,以地輿為綱,而一切測量經緯種植車舟兵陣諸藝,皆由地學以推至其極者也。所謂人學者,以方言文字為綱,而一切政教刑法食貨製造商貿工技諸藝,皆由人學以推至其極者也。

  並有益於國計民生,非奇技淫巧之謂也。此外有剽竊皮毛,好名嗜利者,則震驚他人之強盛而推崇過當,但供談劇,亦實不能知其強盛之所以然。

  此則無本之學也。夫所貴乎通儒者,博古通今,審時度勢,不薄待他人,亦不至震駭異族;不務匿己長,亦不敢回護己短,而後能建非常之業,為非常之人。中外通商已數十載,事機迭出,肆應乏才,不於今日急求忠智之士,使之練達西國製造文字,朝章政令風化,將何以維大局制強鄰乎?且天下之事業文章,學問術藝,未有不積小以成高大,由淺近而臻深遠者。所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,九層之台起於壘土,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是也。

  論泰西之學,派別條分,商政兵法,造船制器,以及農漁牧礦諸務,實無一不精,而皆導其源於汽學光學化學電學,以操禦水禦火禦風禦電之權衡,故能鑿混沌之竅,而奪造化之功。方其授學伊始,易知易能,不以粗淺為羞,反以躐等為戒。迨年日長,學日深,層累而上,漸沉浸於《史記》算法,格致化學諸門。

  此力學者之所以多,而成名者亦彌眾也。今人自居學者,而且不睹諸子之書,耳不聞列朝之史,以為西法創自西人,或詫為不可階,或斥為卑無足道。噫,異矣!

  昔大撓定甲子,神農造耒耜,史皇創文字,軒轅制衣冠,蚩尤作五兵,湯作飛車,揮作弓,夷牟作矢,當其創造之始,亦何嘗不驚人耳目,各樹神奇?況夫星氣之占,始于臾區;勾股之學始於隸首;地圖之學,始于髀蓋;九章之術,始于周禮;地員之說,創自管子;不僅此也,渾天之制,肪於璣衡,則測量有自來矣。

  會輸子削木人為禦,墨翟刻木鳶而飛,武侯作木牛流馬,祖沖之之千里船不因風水施機自運,楊麼之樓船,雙輪激水,行駛如飛,則輪船有自來矣。秋官象胥鄭注譯官,則翻譯有自來矣。

  陽燧取明火于日,方諸取明水於月,則格物有自來矣。一則化學,古所載爍金、腐水、離木,同重體合類異,二體不合不類。此化學之出於我也。

  一則重學,古所謂均發,均懸輕。重而發絕,其不均也。均其絕也?莫絕。此重學之出於我也。一則光學,古雲:臨鑒立影,二光夾一光。足被下光,故成影於上;道被上光,故成影於下。近中所鑒,大影亦大,遠中所鑒,小影亦小。此光學之出於我也。一則氣學,《亢倉子》蛻地之謂水,蛻水之謂氣。

  此氣學之出於我也。一則電學,《關尹子》石擊石生光,雷電緣氣以生,亦可為之。淮南子陰陽相薄為雷,激揚為電,磁石引針,琥珀拾芥。此電學之出於我也。古神聖興物,以備民用,曰形,曰象,曰數,曰器,曰物,皆實征。諸事非虛測其理也。童子就學,教以書數,窮理精藝,實基於此。

  自學者,騖虛避實,遂以浮華無實之八股,與小楷試帖之專工,汨沒性靈,虛費時日,率天下而入無用之地,而中學日見其荒,西學遂莫窺其蘊矣。

  不知我所固有者,西人特踵而行之。運以精心,持以定方,造詣精深,淵乎莫測。所謂禮失而求諸野者,此其時也。近人江慎修,融貫中西測算,兼能製造奇器,嘗制木牛以耕,造木驢以代步,應聲筒之制,亦先生創之。誰謂中人巧思獨遜西人哉?以中國本有之學還之於中國,是猶取之外廄,納之內廄,尚鰓鰓焉,謂西人之學,中國所未有,乃必歸美於西人。西人能讀中國書者,不將揶揄之乎?

  且天國於天地必有與立,究共盛衰興廢,固各有所以致此之由。學校者,人才所由出;人才者,國勢所由強,故泰西之強,強於學,非強於人也。

  然則欲與之爭強,非徒在槍駿戰艦,也強在學中國之學,而又學其所學也。今之學其學者,不過粗通文字語言,為一己謀衣食。彼自有其精微廣大之處,何嘗稍涉藩蘺?故善學者,必先明本末,更明大本末,而後可言西學。分而言之,如格致製造等,學其本也;語言文字,其末也。

  合而言之,則中學其本也,西學其末也。主以中學,輔以西學,知其緩急,審其變通,操縱剛柔,洞達政體,教學之效,其在茲乎?

  或者曰:如子之言,其將廢時文而以西學考試耶?必以西學為足以培植人材,是時文不足用也。然何以數百年來科舉之制未嘗變易而人材輩出?

  近時如林文忠、胡文忠,曾文正諸公皆以詞科出身,掌握兵權,平定發撚回苗,功烈垂諸竹帛,聲名播于環區。此數公者,何嘗從西學中一為考究耶?

  況今京師則有同文館,各省則有廣方言館,水師武備學堂,以西方學培植人材可謂盛矣。然卒未聞有傑出之士、非常之才有裨於國計民生者出乎其間。

  然則西學之效果何在與?餘曰:不然。方今各國之人,航海東來,實創千古未有之局。而一切交涉之事,亦數千百年以來所未有之科條。而猶拘守舊法,蹈常習故,其將何以禦外侮固邦本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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