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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假李逵剪徑劫單人 黑旋風沂嶺殺四虎(3)


  且說當村裡得知沂嶺上殺了四個大蟲,抬在曹太公家,講動了村坊道店,哄的前村後村,山僻人家,大男幼女,成群拽隊,都來看虎,入見曹太公,相待著打虎的壯士,在廳上吃酒。數中卻有李鬼的老婆,逃在前村爹娘家裡,隨著眾人也來看虎,卻認得李逵的模樣,慌忙來家對爹娘說道:「這個殺虎的黑大漢,便是殺我老公,燒了我屋的。他正是梁山泊『黑旋風』李逵。」爹娘聽得,連忙來報知裡正。

  裡正聽了道:「他既是『黑旋風』時,正是嶺後百丈村打死了人的李逵,逃走在江州,又做出事來,行移到本縣原籍追捉。如今官司出三千貫賞錢拿他。他卻走在這裡!」……暗地使人去請得曹太公到來商議。

  曹太公推道更衣,急急的到裡正家裡。正說這個殺虎的壯士,便是嶺後百丈村裡的「黑旋風」李逵,見今官司著落拿他。曹太公道:「你們要打聽得仔細。倘不是時,倒惹得不好;若真個是時,卻不妨。要拿他時也容易,只怕不是他時卻難。」裡正道:「見有李鬼的老婆認得他。曾來李鬼家做飯吃,殺了李鬼。」曹太公道:「既是如此,我們且只顧置酒請他,卻問他:『今番殺了大蟲,還是要去縣請功,只是要村裡討賞?』若還他不肯去縣裡請功時,便是『黑旋風』了。著人輪換把盞,灌得醉了,縛在這裡。卻去報知本縣,差都頭來取去,萬無一失。」有詩為證:

  常言芥投針孔,窄路每遇冤家。
  李鬼鬼魂不散,旋風風色非佳。
  打虎功思縣賞,殺人身被官拿。
  試看螳螂黃雀,勸君得意休誇。

  眾人道:「說得是。」

  裡正與眾人商量定了。曹太公回家來款住李逵,一面且置酒來相待,便道:「適間拋撇,請勿見怪。且請壯士解下腰間包裹,放下朴刀,寬鬆坐一坐。」李逵道:「好好,我的腰刀已搠在雌虎肚裡了,只有刀鞘在這裡。若是開剝時,可討來還我。」曹太公道:「壯士放心,我這裡有的是好刀,相送一把與壯士懸帶。」李逵解了腰刀尖刀並纏袋、包裹,都遞與莊客收貯,便把樸刀倚在壁邊。曹太公叫取大盤肉、大壺酒來。眾多大戶並裡正、獵戶人等,輪番把盞,大碗大鐘,只顧勸李逵。曹太公又請問道:「不知壯士要將這虎解官請功,只是在這裡討些齎發?」李逵道:「我是過往客人,忙些個,偶然殺了這窩猛虎,不須去縣裡請功。只此有些齎發便罷;若無,我也去了。」

  曹太公道:「如何敢輕慢了壯士?少刻村中斂取盤纏相送。我這裡自解虎到縣裡去。」李逵道:「布衫先借一領與我換了上蓋。」曹太公道:「有有……」當時便取一領細青布衲襖,就與李逵換了身上的血污衣裳。只見門前鼓響笛鳴,都將酒來,與李逵把盞作慶,一杯冷,一杯熱。李逵不知是計,只顧開懷暢飲,全不記宋江分付的言語。不兩個時辰,把李逵灌得酩酊大醉,立腳不住。眾人扶到後堂空屋下,放翻在一條板凳上,就取兩條繩子,連板凳綁住了。便叫裡正帶人,飛也似去縣裡報知;就引李鬼老婆去做原告,補了一紙狀子。

  此時哄動了沂水縣裡,知縣聽得大驚,連忙升廳問道:「『黑旋風』拿住在那裡?這是謀叛的人,不可走了。」原告人並獵戶答應道:「現縛在本鄉曹大戶家,為是無人禁得他,誠恐有失,路上走了,不敢解來。」知縣隨即叫喚本縣都頭去取來。就廳前轉過一個都頭來聲喏,那人是誰?有詩為證:

  面闊眉濃須鬢赤,雙睛碧綠似番人。
  沂水縣中青眼虎,豪傑都頭是李雲。

  當下知縣喚李雲上廳來,分付道:「沂嶺下曹大戶莊上拿住『黑旋風』李逵,你可多帶人去,密地解來,休要哄動村坊,被他走了。」李都頭領了台旨,下廳來,點起三十個老郎土兵,各帶了器械,便奔沂嶺村中來。

  【老郎:老練。】

  這沂水縣是個小去處,如何掩飾得過?此時街市上講動了,說道:「拿著了鬧江州的『黑旋風』。如今差李都頭去拿來。」朱貴在東莊門外朱富家聽了這個消息,慌忙來後面對兄弟朱富說道:「這黑廝又做出來了,如何解救?宋公明特為他,誠恐有失,差我來打聽消息。如今他吃拿了,我若不救得他時,怎的回寨去見哥哥,似此怎生是好?」

  朱富道:「大哥且不要慌。這李都頭一身好本事,有三五十人近他不得,我和你只兩個同心合意,如何敢近傍他?只可智取,不可力敵。李雲日常時最是愛我,常常教我使些器械,我卻有個道理對他,只是在這裡安不得身了。今晚煮了三二十斤肉,將十數瓶酒,把肉大塊切了,卻將些蒙汗藥拌在裡面。我兩個五更帶數個火家挑著,去半路裡僻靜處等候他解來時,只做與他把酒賀喜,將眾人都麻翻了,卻放李逵如何?」

  朱貴道:「此計大妙。事不宜遲,可以整頓,及早便去。」朱富道:「只是李雲不會吃酒,便麻翻了,終久醒得快。還有件事:──倘或日後得知,須在此安身不得。」朱貴道:「兄弟,你在這裡賣酒,也不濟事。不如帶領老小,跟我上山,一發入了夥,論秤分金銀,換套穿衣服,卻不快活?今夜便叫兩個火家覓了一輛車兒,先送妻子和細軟行李起身,約在十裡牌等候,都去上山。我如今包裹內帶得一包蒙汗藥在這裡,李雲不會吃酒時,肉裡多糝些,逼著他多吃些,也麻倒了,救得李逵同上山去,有何不可。」朱富道:「哥哥說得是。」便叫人去覓下了一輛車兒,打拴了三五個包箱,捎在車兒上,家中粗物都棄了。叫渾家和兒女上了車子,分付兩個火家,跟著車子,只顧先去。

  且說朱貴、朱富當夜煮熟了肉,切做大塊,將藥來拌了,連酒裝做兩擔,帶了二三十個空碗。又有若干菜蔬,也把藥來拌了。──恐有不吃肉的,也教他著手,兩擔酒肉,兩個火家各挑一擔。弟兄兩個,自提了些果盒之類,四更前後,直接將來僻靜山路口坐等。到天明,遠遠地只聽得敲著鑼響,朱貴接到路口。

  且說那三十來個土兵自村裡吃了半夜酒,四更前後,把李逵背剪綁了,解將來;後面李都頭坐在馬上,看看來到面前。朱富便向前攔住,叫道:「師父且喜,小弟將來接力。」桶內舀一壺酒來,斟一大鐘,上勸李雲;朱貴托著肉來,火家捧過果盒。李雲見了,慌忙下馬,跳向前來,說道:「賢弟,何勞如此遠接。」朱富道:「聊表徒弟孝順之心。」李雲接過酒來,到口不吃。朱富跪下道:「小弟已知師父不飲酒。今日這個喜酒,也飲半盞兒。」

  李雲推卻不過,略呷了兩口。朱富便道:「師父不飲酒,須請些肉。」李雲道:「夜間已飽,吃不得了。」朱富道:「師父行了許多路,肚裡也饑了。雖不中吃,胡亂請些,也免小弟之羞。」揀兩塊好的,遞將過來。李雲見他如此殷勤,只得勉意吃了兩塊。朱富把酒來勸上戶、裡正,並獵戶人等,都勸了三鐘。朱貴便叫土兵、莊客眾人都來吃酒。這夥男女那裡顧個冷熱、好吃不好吃,酒肉到口,只顧吃,正如這風捲殘雲,落花流水,一齊上來,搶著吃了。李逵光著眼,看了朱貴兄弟兩個,已知用計,故意道:「你們也請我吃些。」朱貴喝道:「你是歹人,有何酒肉與你吃,這般殺才,快閉了口。」

  李雲看著土兵,喝道叫走,只見一個個都面面廝覷,走動不得,口顫腳麻,都跌倒了。李雲急叫:「中了計了。」恰待向前,不覺自家也頭重腳輕,暈倒了,軟做一堆,睡在地下。當時朱貴、朱富各奪了一條樸刀,喝聲:「孩兒們休走!」兩個挺起樸刀,來趕這夥不曾吃酒肉的莊客,並那看的人。走得快的,走了;走得遲的,就搠死在地。李逵大叫一聲,把那綁縛的麻繩都掙斷了,便奪過一條樸刀來殺李雲。朱富慌忙攔住叫道:「不要害他。他是我的師父,為人最好,你只顧先走。」李逵應道:「不殺得曹太公老驢,如何出得這口氣?」李逵趕上,手起一樸刀,先搠死曹太公,並李鬼的老婆,續後裡正也殺了。性起來,把獵戶排頭兒一味價搠將去,那三十來個土兵都被搠死了。這看的人和眾莊客只恨爹娘少生兩隻腳,都望深村野路逃命去了。

  李逵還只顧尋人要殺,朱貴喝道:「不幹看的人事,休只管傷人。」慌忙攔住,李逵方才住了手,就土兵身上剝了兩件衣服穿上。三個人提著樸刀,便要從小路裡走。朱富道:「不好,卻是我送了師父性命。他醒時,如何見的知縣,必然趕來。你兩個先行,我等他一等。我想他日前教我的恩義,且是為人忠直,等他趕來,就請他一發上山入夥,也是我的恩義,免得教回縣去吃苦。」朱貴道:「兄弟,你也見的是,我便先去跟了車子行,留李逵在路傍幫你等他。只有李雲那廝吃的藥少,沒一個時辰便醒。若是他不趕來時,你們兩個休執迷等他。」朱富道:「這是自然了。」

  當下朱貴前行去了。只說朱富和李逵坐在路傍邊等候,果然不到一個時辰,只見李雲挺著一條樸刀,飛也似趕來,大叫道:「強賊休走!」李逵見他來的凶,跳起身,挺著樸刀,來鬥李雲,恐傷朱富。正是有分教:梁山泊內添雙虎,聚義廳前慶四人。畢竟「黑旋風」鬥青眼虎,二人勝敗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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