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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假李逵剪徑劫單人 黑旋風沂嶺殺四虎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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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及趕到董店東時,日已平西。徑奔到家中,推開門,入進裡面,只聽得娘在床上問道:「是誰人來?」李逵看時,見娘雙眼都盲了,坐在床上念佛。李逵道:「娘,鐵牛來家了。」娘道:「我兒,你去了許多時……這幾年正在那裡安身?你的大哥,只是在人家做長工,止博得些飯食吃,養娘全不濟事。我時常思量你,眼淚流幹,因此瞎了雙目。你一向正是如何?」李逵尋思道:「我若說在梁山泊落草,娘定不肯去,──我只假說便了。」 李逵應道:「鐵牛如今做了官,上路特來取娘。」娘道:「恁地卻好也!只是你怎生和我去得?」李逵道:「鐵牛背娘到前路,卻覓一輛車兒載去。」娘道:「你等大哥來,卻商議。」李逵道:「等做甚麼?我自和你去便了。」恰待要行,只見李達提了一罐子飯來。 入得門,李逵見了,便拜道:「哥哥,多年不見。」李達罵道:「你這廝歸來則甚?又來負累人。」娘便道:「鐵牛如今做了官,特地家來取我。」李達道:「娘呀,休信他放屁。當初他打殺了人,教我披枷帶鎖,受了萬千的苦。如今又聽得他和梁山泊賊人通同,劫了法場,鬧了江州,現在梁山泊做了強盜。前日江州行移公文到來,著落原籍追捕正身,卻要捉我到官比捕,又得財主替我官司分理,說他兄弟已自十來年不知去向,亦不曾回家,莫不是同名同姓的人冒供鄉貫;又替我上下使錢,因此不吃官司杖限追要。現今出榜賞三千錢捉他。你這廝不死,卻走家來胡說亂道!」李逵道:「哥哥不要焦躁,一發和你同上山去快活,多少是好。」李達大怒,本待要打李逵,卻又敵他不過,把飯罐撇在地下,一直去了。 李逵道:「他這一去,必然報人來捉我,卻是脫不得身,不如及早走罷。我大哥從來不曾見這大銀,我且留下一錠五十兩的大銀子,放在床上。大哥歸來見了,必然不趕來。」李逵便解下腰包,取一錠大銀,放在床上,叫道:「娘,我自背你去休。」娘道:「你背我那裡去?」李逵道:「你休問我,只顧去快活便了。我自背你去不妨。」李逵當下背了娘,提了樸刀,出門望小路裡便走。 卻說李達奔來財主家報了,領著十來個莊客,飛也似趕到家裡看時,不見了老娘,只見床上留下一錠大銀子。李達見了這錠大銀,心中忖道:「鐵牛留下銀子,背娘去那裡藏了。必是梁山泊有人和他來,我若趕去,倒吃他壞了性命。想他背娘,必去山寨裡快活。」眾人不見了李逵,都沒做理會處。李達卻對眾莊客說道:「這鐵牛背娘去,不知往那條路去了,這裡小路甚雜,怎地去趕他?」眾莊客見李達沒理會處,俄延了半晌,也各自回去了,不在話下。 這裡只說李逵怕李達領人趕來,背著娘只望亂山深處僻靜小路而走。看看天色晚了,但見: 暮煙橫遠岫、宿霧鎖奇峰。慈鴉撩亂投林,百鳥喧呼傍樹。行行雁陣,墜長江形入蘆花;點點熒光,明野徑偏依腐草。卷起金風飄敗葉,吹來霜氣布深山。 當下李逵背娘到嶺下,天色已晚了。娘雙眼不明,不知早晚。李逵卻自認得這條嶺,喚做沂嶺。過那邊去,方才有人家。娘兒兩個,趁著星明月朗,一步步捱上嶺來。娘在背上說道:「我兒,那裡討口水來我吃也好。」李逵道:「老娘,且待過嶺去,借了人家安歇了,做些飯吃。」娘道:「我日中吃了些乾飯,口渴的當不得。」 李逵道:「我喉嚨裡也煙發火出。你且等我背你到嶺上,尋水與你吃。」娘道:「我兒,端的渴殺我也!救我一救。」李逵道:「我也困倦的要不得。」李逵看看捱得到嶺上,松樹邊一塊大青石上,把娘放下,插了樸刀在側邊,分付娘道:「耐心坐一坐,我去尋水來你吃。」李逵聽得溪澗裡水響,聞聲尋將去,盤過了兩三處山腳,到得那澗邊看時,一溪好水,怎見得,有詩為證: 穿崖透壑不辭勞,遠望方知出處高。 溪澗豈能留得住,終歸大海作波濤。 李逵來到溪邊,捧起水來,自吃了幾口,尋思道:「怎生能夠得這水去,把與娘吃?」立起身來,東觀西望,遠遠地山頂上見個庵兒,李逵道:「好了。」攀藤攬葛,上到庵前,推開門看時,卻是個泗州大聖祠堂。面前有個石香爐。李逵用手去掇,原來卻是和座子鑿成的。李逵拔了一回,那裡拔得動。一時性起來,連那座子掇出,前面石階上一磕,把那香爐磕將下來。拿了再到溪邊,將這香爐水裡浸了,拔起亂草,洗得乾淨。挽了半香爐水,雙手擎來。再尋舊路,夾七夾八走上嶺來。 到得松樹裡邊,石頭上不見了娘,只見朴刀插在那裡。李逵叫娘吃水,杳無蹤跡,叫了幾聲不應。李逵心慌,丟了香爐,定住眼四下裡看時,並不見娘。走不到三十余步,只見草地上一團血跡。李逵見了,心裡越疑惑,趁著那血跡尋將去。尋到一處大洞口,只見兩個小虎兒在那裡舐一條人腿。正是: 假黑旋風真搗鬼,生時欺心死燒腿。 誰知娘腿亦遭傷,餓虎餓人皆為嘴。 李逵心裡忖道:「我從梁山泊歸來,特為老娘來取他,千辛萬苦,背到這裡,卻把來與你吃了。那鳥大蟲拖著這條人腿,不是我娘的,是誰的?」心頭火起,赤黃須豎立起來,將手中樸刀挺起來,搠那兩個小虎。這小大蟲被搠得慌,也張牙舞爪鑽向前來,被李逵手起,先搠死了一個。那一個望洞裡便鑽了入去,李逵趕到洞裡,也搠死了。李逵卻鑽入那大蟲洞內,伏在裡面張外面時,只見那母大蟲張牙舞爪望窩裡來。李逵道:「正是你這業畜吃了我娘。」放下朴刀,胯邊掣出腰刀。那母大蟲到洞口,先把尾去窩裡一剪,便把後半截身軀坐將入去。李逵在窩內看得仔細,把刀朝母大蟲尾底下盡平生氣力捨命一戳,正中那母大蟲糞門。 李逵使得力重,和那刀靶,也直送入肚裡去了。那母大蟲吼了一聲,就洞口帶著刀,跳過澗邊去了。李逵卻拿了樸刀,就洞裡趕將出來,那老虎負疼,直搶下山石岩下去了。李逵恰待要趕,只見就樹邊卷起一陣狂風,吹得敗葉樹木如雨一般打將下來。自古道:「雲生從龍,風生從虎。」那一陣風起處,星月光輝之下,大吼了一聲,忽地跳出一隻吊睛白額虎來。那大蟲望李逵勢猛一撲,那李逵不慌不忙,趁著那大蟲的勢力,手起一刀,正中那大蟲頷下。那大蟲不曾再展再撲:一者護那疼痛,二者傷著他那氣管。那大蟲退不夠五七步,只聽得響一聲,如倒半壁山,登時間死在岩下。 那李逵一時間殺了子母四虎,還又到虎窩邊,將著刀複看了一遍,只恐還有大蟲,已無有蹤跡。李逵也困乏了,走向泗州大聖廟裡,睡到天明。次日早晨,李逵卻來收拾親娘的兩腿及剩的骨殖,把布衫包裹了,直到泗州大聖庵後掘土坑葬了。李逵大哭了一場,有詩為證: 沂嶺西風九月秋,雌雄虎子聚林丘。 因將老母殘軀啖,致使英雄血淚流。 猛拚一身探虎穴,立誅四虎報冤仇。 泗州廟後親埋葬,千古傳名李鐵牛。 這李逵肚裡又饑又渴,不免收拾包裹,拿了樸刀,尋路慢慢的走過嶺來。只見五七個獵戶都在那裡收窩弓弩箭,見了李逵一身血污,行將下嶺來,眾獵戶吃了一驚,問道:「你這客人莫非是山神土地,如何敢獨自過嶺來?」李逵見問,自肚裡尋思道:「如今沂水縣出榜,賞三千貫錢捉我,我如何敢說實話?只謊說罷。」答道:「我是客人。昨夜和娘過嶺來,因我娘要水吃,我去嶺下取水,被那大蟲把我娘拖去吃了。我直尋到虎窩裡,先殺了兩個小虎,後殺了兩個大虎,泗州大聖廟裡睡到天明,方才下來。」 眾獵戶齊叫道:「不信你一個人如何殺得四個虎?便是李存孝和子路也只打得一個。這兩個小虎且不打緊,那兩個大虎非同小可。我們為這兩個畜生,不知都吃了幾頓棍棒。這條沂嶺自從有了這窩虎在上面,整三五個月,沒人敢行。我們不信,敢是你哄我?」李逵道:「我又不是此間人,沒來由哄你做甚麼?你們不信,我和你上嶺去尋討與你。就帶些人去扛了下來。」眾獵戶道:「若端的有時,我們自重重的謝你。卻是好也!」 眾獵戶打起胡哨來,一霎時聚起三五十人,都拿了撓鉤槍棒,跟著李逵,再上嶺來。此時天大明朗,都到那山頂上,遠遠望見窩邊果然殺死兩個小虎:──一個在窩內,一個在外面:一隻母大蟲死在山岩邊,一隻雄虎死在泗州大聖廟前。眾獵戶見了殺死四個大蟲,盡皆歡喜,便把索子抓縛起來,眾人扛抬下嶺,就邀李逵同去請賞。一面先使人報知裡正上戶,都來迎接著,抬到一個大戶人家,喚做曹太公莊上。 那人原是閑吏,專一在鄉放刁把濫。近來暴有幾貫浮財,只是為人行短。當時曹太公親自接來相見了,邀請李逵到草堂上坐定,動問那殺虎的緣由。李逵卻把夜來同娘到嶺上要水吃,因此殺死大蟲的話,說了一遍。眾人都呆了。曹太公動問壯士高姓名諱,李逵答道:「我姓張,無名,只喚做張大膽。」詩曰: 人言只有假李逵,從來再無李逵假。 如何李四冒張三,誰假誰真皆作耍。 曹太公道:「真乃是大膽!壯士不恁地膽大,如何殺的四個大蟲?」一壁廂叫安排酒食管待,不在話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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