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文學 > 水滸全傳 | 上頁 下頁
第四十四回 錦豹子小徑逢戴宗 病關索長街遇石秀(1)


  話說當時李逵挺著樸刀來鬥李雲,兩個就官路旁邊鬥了五七合,不分勝敗。朱富便把樸刀去中間隔開,叫道:「且不要鬥,都聽我說。」二人都住了手。朱富道:「師父聽說,小弟多蒙錯愛,指教槍棒,非不感恩。只是我哥哥朱貴見在梁山泊做了頭領,今奉『及時雨』宋公明將令,著他來照管李大哥。不爭被你拿瞭解官,教我哥哥如何回去見得宋公明?因此做下這場手段。卻才李大哥乘勢要壞師父,卻是小弟不肯容他下手,只殺了這些土兵。我們本待去得遠了,猜道師父回去不得,必來趕我。小弟又想師父日常恩念,特地在此相等。師父,你是個精細的人,有甚不省得?如今殺害了許多人性命,又走了『黑旋風』,你怎生回去見得知縣?你若回去時,定吃官司,又無人來相救。不如今日和我們一同上山,投奔宋公明,入了夥。未知尊意若何?」

  李雲尋思了半晌,便道:「賢弟,只怕他那裡不肯收留我。」朱富笑道:「師父,你如何不知山東『及時雨』大名,專一招賢納士,結識天下好漢?」李雲聽了,歎口氣道:「閃得我有家難奔,有國難投,只喜得我又無妻小,不怕吃官司拿了,只得隨你們去休。」李逵便笑道:「我哥哥,你何不早說?」便和李雲剪拂了。這李雲不曾娶老小,亦無家當,當下三人合作一處,來趕車子,半路上朱貴接見了大喜。

  四籌好漢跟了車仗便行,于路無話。看看相近梁山泊路上,又迎著馬麟、鄭天壽,都相見了,說道:「晁、宋二頭領又差我兩個下山來探聽你消息。今既見了,我兩個先去回報。」當下二人先上山來報知。次日,四籌好漢帶了朱富家眷,都至梁山泊大寨聚義廳來。朱貴向前,先引李雲拜見晁、宋二頭領,相見眾好漢,說道:「此人是沂水縣都頭,姓李名雲,綽號『青眼虎』。」

  次後朱貴引朱富參拜眾位說道:「這是舍弟朱富,綽號『笑面虎』。」都相見了。李逵拜了宋江,給還了兩把板斧,訴說取娘至沂嶺,被虎吃了,因此殺了四虎。又說假李逵剪徑被殺一事。眾人大笑。晁、宋二人笑道:「被你殺了四個猛虎,今日山寨裡又添得兩個活虎,正宜作慶。」眾多好漢大喜,便教殺羊宰馬,做筵席慶賀兩個新到頭領,晁蓋便叫去左邊白勝上首坐定。

  吳用道:「近來山寨十分興旺,感得四方豪傑望風而來,皆是晁、宋二兄之德,亦眾弟兄之福也。然是如此,還請朱貴仍複掌管山東酒店,替回石勇、侯健。朱富老小,另撥一所房舍住居。目今山寨事業大了,非同舊日,可再設三處酒館,專一探聽吉凶事情,往來義士上山。如若朝廷調遣官兵捕盜,可以報知如何進兵,好做準備。西山地面廣闊,可令童威、童猛弟兄帶領十數個火伴那裡開店;令李立帶十數個火家去山南邊那裡開店;令石勇也帶十來個伴當去北山那裡開店。仍複都要設立水亭號箭,接應船隻,但有緩急軍情,飛捷報來。山前設置三座大關,專令杜遷總行守把。但有一應委差,不許調遣,早晚不得擅離。又令陶宗旺把總監工,掘港汊,修水路,開河道,整理宛子城垣,修築山前大路。他原是莊戶出身,修理久慣。令蔣敬掌管庫藏倉廒,支出納入,積萬累千,書算帳目。令蕭讓設置寨中寨外,山上山下,三關把隘,許多行移關防文約,大小頭領號數。煩令金大堅刊造雕刻,一應兵符、印信、牌面等項。令侯健管造衣袍鎧甲五方旗號等件。令李雲監造梁山泊一應房舍、廳堂。令馬麟監管修造大小戰船。令宋萬、白勝去金沙灘下寨。令王矮虎、鄭天壽去鴨嘴灘下寨。令穆春、朱富管收山寨錢糧,呂方、郭盛於聚義廳兩邊耳房安歇。令宋清專管筵宴。」都分撥已定,筵席了三日,不在話下。

  梁山泊自此無事,每日只是操練人馬,教演武藝。水寨裡頭領都教習駕船、赴水、船上廝殺,亦不在話下。

  忽一日,宋江與晁蓋、吳學究並眾人閒話道:「我等弟兄眾位今日都共聚大義,只有公孫一清不見回還。我想他回薊州探母參師,期約百日便回,今經日久,不知信息,莫非昧信不來。可煩戴宗兄弟與我去走一遭,探聽他虛實下落,如何不來。」戴宗願往。宋江大喜,說道:「只有賢弟去得快,旬日便知信息。」當日戴宗別了眾人,次早打扮做承局,下山去了。正是:

  雖為走卒,不占軍班。一生常作異鄉人,兩腿欠他行路債。監司出入,皂花藤杖掛宣牌;帥府行軍,黃色絹旗書令字。家居千里,日不移時;緊急軍情,時不過刻。早向山東餐黍米,晚來魏府吃鵝梨。

  且說戴宗自離了梁山泊,取路望薊州來。把四個甲馬拴在腿上,作起神行法來,于路只吃些素茶素食。在路行了三日,來到沂水縣界,只聞人說道:「前日走了黑旋風,傷了好多人,連累了都頭李雲不知去向,至今無獲處。」戴宗聽了冷笑。

  當日正行之次,只見遠遠地轉過一個人來,手裡提著一根渾鐵筆管槍。那人看見戴宗走得快,便立住了腳,叫一聲:「神行太保!」戴宗聽得,回過臉來定睛看時,見山坡下小徑邊立著一個大漢,生得頭圓耳大,鼻直口方,眉秀目疏,腰細膀闊。戴宗連忙回轉身來問道:「壯士素不曾拜識,如何呼喚賤名?」那漢慌忙答道:「足下果是『神行太保』!」撇了槍,便拜倒在地。戴宗連忙扶住答禮,問道:「足下高姓大名?」

  那漢道:「小弟姓楊,名林,祖貫彰德府人氏,多在綠林叢中安身,江湖上都叫小弟做『錦豹子』楊林。數月之前,路上酒肆裡遇見公孫勝先生,同在店中吃酒相會,備說梁山泊晁、宋二公招賢納士,如此義氣,寫下一封書,教小弟自來投大寨入夥,只是不敢輕易擅進。公孫先生又說:『李家道口舊有朱貴開酒店在彼,招引上山入夥的人。山寨中亦有一個招賢飛報頭領,喚做『神行太保』戴院長,日行八百里路。今見兄長行步非常,因此喚一聲看,不想果是仁兄。正是天幸,無心得遇。」

  戴宗道:「小可特為公孫勝先生回薊州去,杳無音信,今奉晁、宋二公將令,差遣來薊州探聽消息,尋取公孫勝還寨,不期卻遇足下。」楊林道:「小弟雖是彰德府人,這薊州管下地方州郡都走遍了。倘若不棄,就隨侍兄長同去走一遭。」戴宗道:「若得足下作伴,實是萬幸。尋得公孫先生見了,一同回梁山泊去未遲。」楊林見說了,大喜,就邀住戴宗,結拜為兄。戴宗收了甲馬,兩個緩緩而行,到晚就投村店歇了。楊林置酒請戴宗,戴宗道:「我使神行法,不敢食葷。」兩個只買些素饌相待。過了一夜,次日早起,打火吃了早飯,收拾動身。楊林便問道:「兄長使神行法走路,小弟如何走得上?只怕同行不得!」

  戴宗笑道:「我的神行法也帶得人同走。我把兩個甲馬拴在你腿上,作起法來,也和我一般走得快,要行便行,要住便住。不然,你如何趕得我走?」楊林道:「只恐小弟是凡胎濁骨,比不得兄長神體。」戴宗道:「不妨,我這法,諸人都帶得。作用了時,和我一般行。只是我自吃素,並無妨礙。」當時取兩個甲馬,替楊林縛在腿上。戴宗也只縛了兩個,作用了神行法,吹口氣在上面。兩個輕輕地走了去,要緊要慢,都隨著戴宗行。

  兩個于路閑說些江湖上的事,雖只見緩緩而行,正不知走了多少路。兩個行到巳牌時分,前面來到一個去處,四圍都是高山,中間一條驛路。楊林卻自認得,便對戴宗說道:「哥哥,此間地名喚做飲馬川,前面兀那高山裡常常有大夥在內,近日不知如何。因為山勢秀麗,水繞峰環,以此喚做飲馬川。」兩個正來到山邊時,只聽得忽地一聲鑼響,戰鼓亂鳴,走出一二百小嘍囉,攔住去路。當先擁著兩籌好漢,各挺一條樸刀,大喝道:「行人須住腳。你兩個是甚麼鳥人?那裡去的?會事的快把買路錢來,饒你兩個性命!」楊林笑道:「哥哥,你看我結果那呆鳥。」撚著筆管槍搶將人去。那兩個好漢見他來得凶,走近前來看了,上首的那個便叫道:「且不要動手,兀的不是楊林哥哥麼!」

  楊林見了,卻才認得。上首那個大漢提著軍器向前剪拂了,便喚下首這個長漢都來施禮罷。楊林請過戴宗說道:「兄長且來和這兩個弟兄相見。」戴宗問道:「這兩個壯士是誰?如何認得賢弟?」楊林便道:「這個認得小弟的好漢,他原是蓋天軍襄陽府人氏,姓鄧,名飛。為他雙睛紅赤,江湖上人都喚他做『火眼狻猊』。能使一條鐵鍊,人皆近他不得。多曾合夥,一別五年,不曾見面,誰想今日卻在這裡相遇著!」鄧飛便問道:「楊林哥哥,這位兄長是誰,必不是等閒人也。」楊林道:「我這仁兄,是梁山泊好漢中『神行太保』戴宗的便是。」鄧飛聽了道:「莫不是江州的戴院長,能行八百里路程的?」戴宗答道:「小可便是。」那兩個頭領慌忙剪拂道:「平日只聽得說大名,不想今日在此拜識尊顏!」戴宗看那鄧飛時,生得如何?有詩為證:

  原是襄陽閑撲漢,江湖飄蕩不思歸。
  多餐人肉雙睛赤,火眼狻猊是鄧飛。

  當下二位壯士施禮罷。戴宗又問道:「這位好漢高姓大名?」鄧飛道:「我這兄弟,姓孟,名康,祖貫是真定州人氏,善造大小船隻。原因押送花石綱,要造大船,嗔怪這提調官催並責罰他,把本官一時殺了,棄家逃走在江湖上綠林中安身,已得年久。因他長大白淨,人都見他一身好肉體,起他一個綽號,叫他做『玉幡竿』孟康。」戴宗見說,大喜。看那孟康怎生模樣?有詩為證:

  能攀強弩沖頭陣,善造艨艟越大江。
  真州妙手樓舡匠,白玉幡竿是孟康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