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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蔣門神(2)


  武松又行不到三四里路,再喫過十來碗酒。此時已有午牌時分,天色正熱,卻有些微風。武松酒卻湧上來,把布衫攤開。雖然帶著五七分酒,卻裝做十分醉的,前顛後偃,東倒西歪。來到林子前,那僕人用手指道:「只前頭丁字路口,便是『蔣門神』酒店。」

  武松道:「既是到了,你自去躲得遠著。等我打倒了,你們卻來。」

  武松搶過林子背後,見一個金剛來大漢,披著一領白布衫,撒開一把交椅,拿著蠅拂子,坐在綠槐樹下乘涼。武松看那人時,生得如何,但見:

  形容醜惡,相貌麤疏。
  一身紫肉橫鋪,幾道青筋暴起。
  黃髯斜捲,唇邊幾陣風生;
  怪眼圓睜,眉下一雙星閃。
  真是神荼鬱壘象,卻非立地頂天人。

  這武松假醉佯顛,斜著眼看了一看,心中自忖道:「這個大漢,一定是『蔣門神』了。」

  直搶過去。

  又行不到三五十步,早見丁字路口一個大酒店,簷前立著望竿,上面掛著一個酒望子,寫著四個大字道:「河陽風月」。轉過來看時,門前一代綠油欄杆,插著兩把銷金旗,每把上五個金字,寫道:「醉裏乾坤大,壺中日月長。」

  一壁廂肉案、砧頭、操刀的家生,一壁廂蒸作饅頭燒柴的廚灶。去裏面一字兒擺著三只大酒缸,半截埋在地裏,缸裏面各有大半缸酒;正中間裝列著櫃身子,裏面坐著一個年紀小的婦人,正是「蔣門神」初來孟州新娶的妾,原是西瓦子裏唱說諸般宮調的頂老。那婦人生得如何:

  眉橫翠岫,眼露秋波。
  櫻桃口淺暈微紅,春筍手輕舒嫩玉。
  冠兒小明鋪魚魫,掩映烏雲;
  衫袖窄巧染榴花,薄籠瑞雪。
  金釵插鳳,寶釧圍龍。
  儘教崔護去尋漿,疑是文君重賣酒。

  【頂老:妓女、歌妓。】

  武松看了,瞅著醉眼,逕奔入酒店裏來,便去櫃身相對一付座頭上坐了。把雙手按著桌子上,不轉眼看那婦人。那婦人瞧見,回轉頭看了別處。

  武松看那店裏時,也有五七個當撐的酒保。武松卻敲著桌子叫道:「賣酒的主人家在那裏?」

  一個當頭的酒保過來,看著武松道:「客人要打多少酒?」

  武松道:「打兩角酒。先把些來嘗看。」

  那酒保去櫃上叫那婦人舀兩角酒下來,傾放桶裏,盪一碗過來道:「客人嘗酒。」

  武松拿起來聞一聞,搖著頭道:「不好,不好,換將來!」

  酒保見他醉了,將來櫃上道:「娘子,胡亂換些與他。」

  那婦人接來,傾了那酒,又舀些上等酒下來。酒保將去,又盪一碗過來。武松提起來呷了一口,叫道:「這酒也不好,快換來,便饒你!」

  酒保忍氣吞聲,拿了酒去櫃邊道:「娘子,胡亂再換些好的與他,休和他一般見識。這客人醉了,只要尋鬧相似,便換些上好的與他罷。」

  那婦人又舀了一等上色的好酒來與酒保,酒保把桶兒放在面前,又盪一碗過來。武松喫了道:「這酒略有些意思。」

  問道:「過賣,你那主人家姓甚麼?」

  酒保答道:「姓蔣。」

  武松道:「卻如何不姓李?」

  那婦人聽了道:「這廝那裏喫醉了,來這裏討野火麼!」

  酒保道:「眼見得是個外鄉蠻子,不省得了,休聽他放屁!」

  武松問道:「你說甚麼?」

  酒保道:「我們自說話,客人,你休管,自喫酒。」

  武松道:「過賣,叫你櫃上那婦人下來,相伴我喫酒。」

  酒保喝道:「休胡說!這是主人家娘子。」

  武松道:「便是主人家娘子,待怎地?相伴我喫酒也不打緊!」

  那婦人大怒,便罵道:「殺才!該死的賊!」

  推開櫃身子,卻待奔出來。

  武松早把土色布衫脫下,上半截揣在懷裏,便把那桶酒只一潑,潑在地上,搶入櫃身子裏,卻好接著那婦人。武松手硬,那裏掙扎得;被武松一手接住腰胯,一手把冠兒捏做粉碎,揪住雲髻,隔櫃身子提將出來,望渾酒缸裏只一丟。聽得撲通的一聲響,可憐這婦人,正被直丟在大酒缸裏。武松托地從櫃身前踏將出來。有幾個當撐的酒保,手腳活些個的,都搶來奔武松。

  武松手到,輕輕地只一提,提一個過來,兩手揪住,也望大酒缸裏只一丟,樁在裏面;又一個酒保奔來,提著頭只一掠,也丟在酒缸裏;再有兩個來的酒保,一拳一腳,卻被武松打倒了。先頭三個人,在三只酒缸裏,那裏掙扎得起。後面兩個人,在地下爬不動。這幾個火家搗子,打得屁滾尿流,乖的走了一個。武松道:「那廝必然去報『蔣門神』來,我就接將去,大路上打倒他好看,教眾人笑一笑。」

  武松大踏步趕將出來。

  那個搗子逕奔去報了「蔣門神」。「蔣門神」見說,喫了一驚,踢翻了交椅,丟去蠅拂子,便鑽將來。武松卻好迎著,正在大闊路上撞見。「蔣門神」雖然長大,近因酒色所迷,淘虛了身子,先自喫了那一驚,奔將來,那步不曾停住,怎地及得武松虎一般似健的人,又有心來算他。「蔣門神」見了武松,心裏先欺他醉,只顧趕將入來。

  說時遲,那時快,武松先把兩個拳頭去「蔣門神」臉上虛影一影,忽地轉身便走。「蔣門神」大怒,搶將來;被武松一飛腳踢起,踢中「蔣門神」小腹上,雙手按了,便蹲下去。武松一踅,踅將過來,那只右腳早踢起,直飛在「蔣門神」額角上,踢著正中,望後便倒。武松追入一步,踏住胸脯,提起這醋缽兒大小拳頭,望「蔣門神」臉上便打。原來說過的打「蔣門神」撲手:先把拳頭虛影一影,便轉身,卻先飛起左腳,踢中了,便轉過身來,再飛起右腳。這一撲有名喚做「玉環步,鴛鴦腳。」

  ——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實學,非同小可。打的「蔣門神」在地下叫饒。武松喝道:「若要我饒你性命,只要依我三件事。」

  「蔣門神」在地下叫道:「好漢饒我!休說三件,便是三百件,我也依得!」

  武松指定「蔣門神」,說出那三件事來。有分教,改頭換面來尋主,剪髮齊眉去殺人。畢竟武松說出那三件事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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