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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蔣門神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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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當時施恩向前說道:「兄長請坐,待小弟備細告訴衷曲之事。」 武松道:「小管營,不要文文謅謅,只揀緊要的話直說來。」 施恩道:「小弟自幼從江湖上師父學得些小鎗棒在身,孟州一境,起小弟一個諢名,叫做『金眼彪』。小弟此間東門外,有一座市井,地名喚做快活林;但是山東、河北客商們,都來那裏做買賣;有百十處大客店,三二十處賭坊兌坊。往常時,小弟一者倚仗隨身本事,二者捉著營裏有八九十個拚命囚徒,去那裏開著一個酒肉店,都分與眾店家和賭錢兌坊裏。但有過路妓女之人,到那裏來時,先要來參見小弟,然後許他去趁食。那許多去處,每朝每日,都有閒錢;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尋覓,如此賺錢。近來被這本營內張團練新從東路州來,帶一個人到此。那廝姓蔣名忠,有九尺來長身材,因此江湖上起他一個諢名,叫做『蔣門神』。那廝不特長大,原來有一身好本事,使得好鎗棒,拽拳飛腳,相撲為最。自誇大言道:『三年上泰嶽爭交,不曾有對,普天之下,沒我一般的了!』因此,來奪小弟的道路。小弟不肯讓他,喫那廝一頓拳腳打了,兩個月起不得床。前日兄長來時,兀自包著頭,兜著手,直到如今,瘡痕未消。本待要起人去和他廝打,他卻有張團練那一班兒正軍。若是鬧將起來,和營中先自折理,有這一點無窮之恨,不能報得。久聞兄長是個大丈夫,怎地得兄長與小弟出得這口無窮之怨氣,死而瞑目!只恐兄長遠路辛苦,氣未完,力未足;因此且教將息半年三月,等貴體氣完力足,方請商議。不期村僕脫口,失言說了,小弟當以實告。」 武松聽罷,呵呵大笑,便問道:「那『蔣門神』還是幾顆頭,幾條臂膊?」 施恩道:「也只是一顆頭,兩條臂膊,如何有多?」 武松笑道:「我只道他三頭六臂,有哪吒的本事,我便怕他。原來只是一顆頭,兩條臂膊!既然沒哪吒的模樣,卻如何怕他?」 施恩道:「只是小弟力薄藝疏,便敵他不過。」 武松道:「我卻不是說嘴,憑著我胸中本事,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漢,不明道德的人。既是恁地說了,如今卻在這裏做甚麼?有酒時,拿了去路上喫。我如今便和你去,看我把這廝和大蟲一般結果他。拳頭重時打死了,我自償命。」 施恩道:「兄長少坐。待家尊出來相見了,當行即行,未敢造次。等明日先使人去那裏探聽一遭,若是本人在家時,後日便去;若是那廝不在家時,卻再理會。空自去『打草驚蛇』,倒喫他做了手腳,卻是不好。」 武松焦躁道:「小管營,你可知著他打了?原來不是男子漢做事!去便去,等甚麼今日明日!要去便走,怕他準備!」 正在那裏勸不住,只見屏風背後轉出老管營來,叫道:「義士,老漢聽你多時也。今日幸得相見義士一面,愚男如撥雲見日一般。且請到後堂少敘片時。」 武松跟了到裏面。老管營道:「義士且請坐。」 武松道:「小人是個囚徒,如何敢對相公坐地?」 老管營道:「義士休如此說。愚男萬幸,得遇足下,何故謙讓?」 武松聽罷,唱個無禮喏,相對便坐了。施恩卻立在面前。武松道:「小管營如何卻立地?」 施恩道:「家尊在上相陪,兄長請自尊便。」 武松道:「恁地時,小人卻不自在。」 老管營道:「既是義士如此,這裏又無外人。」 便叫施恩也坐了。僕從搬出酒餚、果品、盤饌之類,老管營親自與武松把盞,說道:「義士如此英雄,誰不欽敬。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買賣,非為貪財好利,實是壯觀孟州,增添豪俠氣象;不期今被『蔣門神』倚勢豪強,公然奪了這個去處。非義士英雄,不能報讎雪恨。義士不棄愚男,滿飲此杯,受愚男四拜,拜為長兄,以表恭敬之心。」 武松答道:「小人有何才學,如何敢受小管營之禮?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!」 當下飲過酒,施恩納頭便拜了四拜。武松連忙答禮,結為弟兄。當日武松歡喜飲酒,喫得大醉了。便叫人扶去房中安歇,不在話下。 次日,施恩父子商議道:「武松昨夜痛醉,必然中酒,今日如何敢叫他去?且推道使人探聽來,其人不在家裏,延挨一日,卻再理會。」 當日施恩來見武松,說道:「今日且未可去:小弟已使人探知這廝不在家裏。明日飯後,卻請兄長去。」 武松道:「明日去時不打緊,今日又氣我一日。」 早飯罷,喫了茶,施恩與武松去營前閒走了一遭。回來到客房裏,說些鎗法,較量些拳棒。看看晌午,邀武松到家裏,只具數杯酒相待,下飯按酒,不記其數。武松正要喫酒,見他只把按酒添來相勸,心中不在意。喫了晌午飯,起身別了,回到客房裏坐地。只見那兩個僕人,又來伏侍武松洗浴。武松問道:「你家小管營,今日如何只將肉食出來請我,卻不多將些酒出來與我喫,是甚意故?」 僕人答道:「不敢瞞都頭說,今早老管營和小管營議論,今日本是要央都頭去,怕都頭夜來酒多,恐今日中酒,怕誤了正事,因此不敢將酒出來。明日正要央都頭去幹正事。」 武松道:「恁地時,道我醉了,誤了你大事?」 僕人道:「正是這般計較。」 當夜武松巴不得天明,早起來洗漱罷,頭上裹了一頂萬字頭巾,身上穿了一領土色布衫,腰裏繫條紅絹搭膊,下面腿絣護膝,八搭麻鞋。討了一個小膏藥,貼了臉上「金印」。施恩早來請去家裏喫早飯。武松喫了茶飯罷,施恩便道:「後槽有馬,備來騎去。」 武松道:「我又不腳小,騎那馬怎地?只要依我一件事。」 施恩道:「哥哥但說不妨,小弟如何敢道不依?」 武松道:「我和你出得城去,只要還我『無三不過望』。」 施恩道:「兄長,如何是『無三不過望』?小弟不省其意。」 武松笑道:「我說與你,你要打『蔣門神』時出得城去,但遇著一個酒店,便請我喫三碗酒,若無三碗時,便不過望子去:這個喚做『無三不過望』。」 施恩聽了想道:「這快活林離東門去,有十四五里田地,算來賣酒的人家,也有十二三家,若要每戶喫三碗時,恰好有三十五六碗酒,纔到得那裏。恐哥哥醉了,如何使得?」 武松大笑道:「你怕我醉了沒本事;我卻是沒酒沒本事。帶一分酒,便有一分本事,五分酒,五分本事。我若喫了十分酒,這氣力不知從何而來。若不是酒醉後了膽大,景陽岡上如何打得這隻大蟲?那時節我須爛醉了,好下手,又有力,又有勢。」 施恩道:「卻不知哥哥是恁地。家下有的是好酒,只恐哥哥醉了失事,因此夜來不敢將酒出來,請哥哥深飲。既是哥哥酒後愈有本事時,恁地先教兩個僕人,自將了家裏的好酒、果品、餚饌,去前路等候,卻和哥哥慢慢地飲將去。」 武松道:「恁麼卻纔中我意!去打『蔣門神』,教我也有些膽量。沒酒時,如何使得手段出來?還你今朝打倒那廝,教眾人大笑一場!」 施恩當時打點了,叫兩個僕人,先挑食籮酒擔,拿了些銅錢去了。老管營又暗暗地選揀了一二十條壯健大漢,慢慢的隨後來接應,都吩咐下了。 且說施恩和武松兩個,離了安平寨,出得孟州東門外來。行過得三五百步,只見官道傍邊,早望見一座酒肆,望子挑出在簷前;那兩個挑食擔的僕人,已先在那裏等候。施恩邀武松到裏面坐下,僕人已先安下餚饌,將酒來篩。武松道:「不要小盞兒喫。大碗篩來,只斟三碗。」 僕人排下大碗,將酒便斟。武松也不謙讓,連喫了三碗便起身。僕人慌忙收拾了器皿,奔前去了。武松笑道:「卻纔去肚裏發一發,我們去休。」 兩個便離了這坐酒肆,出得店來。此時正是七月間天氣,炎暑未消,金風乍起。兩個解開衣襟,又行不得一里多路,來到一處,不村不郭,卻早又望見一個酒旗兒,高挑出在樹林裏。來到林木叢中看時,卻是一座賣村醪小酒店。但見: 古道村坊,傍溪酒店。 楊柳陰森門外,荷華旖旎池中。 飄飄酒旆舞金風,短短蘆簾遮酷日。 磁盆架上,白冷冷滿貯村醪; 瓦瓮灶前,香噴噴初蒸社醞。 未必開樽香十里,也應隔壁醉三家。 當時施恩、武松來到村坊酒肆門前,施恩立住了腳問道:「此間是個村醪酒店,哥哥飲麼?」 武松道:「遮莫酸鹹苦澀,是酒還須飲三碗。若是無三,不過帘便了。」 兩個人來坐下,僕人排了果品按酒。武松連喫了三碗,便起身走。僕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,趕前去了。兩個出得店門來,又行不到一二里,路上又見個酒店。武松入來,又喫了三碗便走。話休絮繁。武松、施恩兩個一處走著,但遇酒店,便入去喫三碗。約莫也喫過十來處好酒肆,施恩看武松時,不十分醉。武松問施恩道:「此去快活林,還有多少路?」 施恩道:「沒多了。你在前面遠遠地望見那個林子便是。」 武松道:「既是到了,你且在別處等我,我自去尋他。」 施恩道:「這話最好。小弟自有安身去處。望兄長在意,切不可輕敵。」 武松道:「這個卻不妨,你只要叫僕人送我。前面再有酒店時,我還要喫。」 施恩叫僕人仍舊送武松。施恩自去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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