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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張都監血濺鴛鴦樓 武行者夜走蜈蚣嶺(3)


  張青隨即取幅紙來,備細寫了一封書,把與武松,安排酒食送路。只見「母夜叉」孫二娘指著張青說道:「你如何便只這等叫叔叔去,前面定吃人捉了。」武松道:「阿嫂,你且說我怎地去不得?如何便吃人捉了?」孫二娘道:「阿叔,如今官司遍處都有了文書,出三千貫信賞錢,畫影圖形,明寫鄉貫年甲,到處張掛。阿叔臉上,現今明明地兩行『金印』,走到前路,須賴不過。」張青道:「臉上貼了兩個膏藥便了。」孫二娘笑道:「天下只有你乖,你說這癡話,這個如何瞞得過做公的?我卻有個道理,只怕叔叔依不得。」

  武松道:「我既要逃災避難,如何依不得?」孫二娘大笑道:「我說出來,阿叔卻不要嗔怪。」武松道:「阿嫂但說的便依。」孫二娘道:「二年前,有個頭陀打從這裡過,吃我放翻了,把來做了幾日饅頭餡。卻留得他一個鐵界箍,一身衣服,一領皂布直裰,一條雜色短穗絛,一本度牒,一串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珠,一個沙魚皮鞘子,插著兩把雪花鑌鐵打成的戒刀。這刀時常半夜裡鳴嘯的響,叔叔前番也曾看見。今既要逃難,只除非把頭髮剪了,做個行者,須遮得額上『金印』。又且得這本度牒保護身符,年甲貌相,又和叔叔相等,卻不是前緣前世?阿叔便應了他的名字,前路去,誰敢來盤問?這件事好麼?」張青拍手道:「二娘說得是,我倒忘了這一著。」正是:

  緝捕急如星火,顛危好似風波。
  若要免除災禍,且須做個頭陀。

  張青道:「二哥,你心裡如何?」武松道:「這個也使得,只恐我不象出家人模樣。」張青道:「我且與你扮一扮看。」孫二娘去房中取出包裹來,打開,將出許多衣裳,教武松裡外穿了。武松自看道:「卻一似與我身上做的。」著了皂直裰,系了絛,把氈笠兒除下來,解開頭髮,折迭起來,將界箍兒箍起,掛著數珠。張青、孫二娘看了,兩個喝采道:「卻不是前生註定!」武松討面鏡子照了,也自哈哈大笑起來。張青道:「二哥為何大笑?」武松道:「我照了自也好笑,我也做得個行者。大哥,便與我剪了頭髮。」張青拿起剪刀,替武松把前後頭髮都剪了。詩曰:

  打虎從來有李忠,武松綽號尚懸空。
  幸有「夜叉」能說法,頓教行者顯神通。

  武松見事務看看緊急,便收拾包裹要行。張青又道:「二哥,你聽我說,不是我要便宜,你把那張都監家裡的酒器,留下在這裡,我換些零碎銀兩,與你路上去做盤纏,萬無一失。」武松道:「大哥見的分明。」盡把出來與了張青,換了一包散碎金銀,都拴在纏袋內,系在腰裡。武松飽吃了一頓酒飯,拜辭了張青夫妻二人,腰裡跨了這兩口戒刀,當晚都收拾了。

  孫二娘取出這本度牒,就與他縫個錦袋盛了,教武松掛在貼肉胸前。武松拜謝了他夫妻兩個。臨行,張青又分付道:「二哥于路小心在意,凡事不可托大。酒要少吃,休要與人爭鬧,也做些出家人行徑。諸事不可躁性,省得被人看破了。如到了二龍山,便可寫封回信寄來。我夫妻兩個在這裡,也不是長久之計。敢怕隨後收拾家私,也來山上入夥。二哥保重保重,千萬拜上魯、楊二頭領。」

  武松辭了出門,插起雙袖,搖擺著便行。張青夫妻看了,喝采道:「果然好個行者!」但見:

  前面發掩映齊眉,後面發參差際頸。皂直裰好似烏雲遮體,雜色絛如同花蟒纏身。額上界箍兒燦爛,依稀火眼金睛;身間布衲襖斑斕,仿佛銅筋鐵骨。戒刀兩口,擎來殺氣橫秋;頂骨百顆,念處悲風滿路。噉人羅剎須拱手,護法金剛也皺眉。

  當晚「武行者」辭了張青夫妻二人,離了大樹十字坡,便落路走。此時是十月間天氣,日正短,轉眼便晚了。約行不到五十裡,早望見一座高嶺。「武行者」趁著月明,一步步上嶺來,料道只是初更天色。武行者立在嶺頭上看時,見月從東邊上來,照得嶺上草木光輝。正看之間,只聽得前面林子裡,有人笑聲,「武行者」道:「又來作怪!這般一條淨蕩蕩高嶺,有甚麼人笑語?」走過林子那邊去打一看,只見松樹林中,傍山一座墳庵,約有十數間草屋,推開著兩扇小窗,一個先生,摟著一個婦人,在那窗前看月戲笑。「武行者」看了,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,便想道:「這是山間林下出家人,卻做這等勾當!」便去腰裡掣出那兩口爛銀也似戒刀來,在月光下看了道:「刀卻是好,到我手裡,不曾發市,且把這個鳥先生試刀。」手腕上懸了一把,再將這把插放鞘內,把兩隻直裰袖,結起在背上,竟來到庵前敲門。

  那先生聽得,便把後窗關上。「武行者」拿起塊石頭便去打門。只見呀地側首門開,走出一個道童來,喝道:「你是甚人,如何敢半夜三更,大驚小怪,敲門打戶做甚麼?」「武行者」睜圓怪眼,大喝一聲:「先把這鳥童祭刀!」說猶未了,手起處,錚地一聲響,道童的頭落在一邊,倒在地下。只見庵裡那個先生大叫道:「誰敢殺我道童!」托地跳將出來。那先生手輪著兩口寶劍,竟奔「武行」者。武松大笑道:「我的本事,不要箱兒裡去取,正是撓著我的癢處。」便去鞘裡,再拔了那口戒刀,輪起雙戒刀,來迎那先生。兩個就月明之下,一來一往,一去一回,兩口劍寒光閃閃,雙戒刀冷氣森森。鬥了良久,渾如飛鳳迎鸞;戰不多時,好似角鷹拿兔。

  兩個鬥了十數合,只聽得山嶺旁邊一聲響亮,兩個裡倒了一個。但見:寒光影裡人頭落,殺氣叢中血雨噴。畢竟兩個裡這廝殺,倒了一個的是誰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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