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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花和尚單打二龍山 青面獸雙奪寶珠寺(2)


  當時楊志和那和尚鬥到四五十合,不分勝敗。那和尚賣個破綻,托地跳出圈子外來,喝一聲:「且歇!」兩個都住了手。楊志暗暗地喝采道:「那裡來的這個和尚!真個好本事,手段高!俺卻剛剛地只敵的他住!」那僧人叫道:「兀那青面漢子,你是甚麼人?」楊志道:「洒家是東京制使楊志的便是。」那和尚道:「你不是在東京賣刀殺了破落戶牛二的?」

  楊志道:「你不見俺臉上金印?」那和尚笑道:「卻原來在這裡相見。」楊志道:「不敢問師兄卻是誰?緣何知道洒家賣刀?」那和尚道:「洒家不是別人,俺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軍官魯提轄的便是。為因三拳打死了『鎮關西』,卻去五臺山淨發為僧。人見洒家背上有花繡,都叫俺做『花和尚』魯智深。」

  楊志笑道:「原來是自家鄉里,俺在江湖上多聞師兄大名。聽得說道,師兄在大相國寺裡掛搭,如今何故來在這裡?」

  魯智深道:「一言難盡。洒家在大相國寺管菜園,遇著那『豹子頭』林沖,被高太尉要陷害他性命。俺卻路見不平,直送他到滄州,救了他一命。不想那兩個防送公人回來,對高俅那廝說道:『正要在野豬林裡結果林沖,卻被大相國寺魯智深救了,那和尚直送到滄州,因此害他不得。』這直娘賊恨殺洒家,分付寺裡長老不許俺掛搭,又差人來捉洒家。卻得一夥潑皮通報,不是著了那廝的手。吃俺一把火燒了那菜園裡廨宇,逃走在江湖上,東又不著,西又不著。來到孟州十字坡過,險些兒被個酒店婦人害了性命,把洒家著蒙汗藥麻翻了。得他的丈夫歸來得早,見了洒家這般模樣,又看了俺的禪杖、戒刀吃驚,連忙把解藥救俺醒來。因問起洒家名字,留住俺過了幾日,結義洒家做了弟兄。那人夫妻兩個,亦是江湖上好漢有名的,都叫他做『菜園子』張青,其妻『母夜叉』孫二娘,甚是好義氣。住了四五日,打聽的這裡二龍山寶珠寺可以安身,洒家特地來奔那鄧龍入夥,叵耐那廝不肯安著洒家在這山上。和俺廝並,又敵洒家不過,只把這山下三座關,牢牢地拴住。又沒別路上去,那撮鳥由你叫駡,只是不下來廝殺,氣得洒家正苦在這裡沒個委結,不想卻是大哥來。」

  楊志大喜。兩個就林子裡剪拂了,就地坐了一夜。

  楊志訴說了賣刀殺死牛二的事,並解「生辰綱」失陷一節,都備細說了。又說曹正指點來此一事,便道:「既是閉了關隘,俺們休在這裡,如何得他下來?不若且去曹正家商議。」

  兩個廝趕著行離了那林子,來到曹正酒店裡。楊志引魯智深與他相見了。曹正慌忙置酒相待,商量要打二龍山一事。曹正道:「若是端的閉了關時,休說道你二位,便有一萬軍馬,也上去不得。似此只可智取,不可力求。」魯智深道:「叵耐那撮鳥,初投他時,只在關外相見。因不留俺,廝並起來,那廝小肚上,被俺一腳點翻了。卻待要結果了他性命,被他那裡人多,救了上山去,閉了這鳥關。由你自在下面罵,只是不肯下來廝殺。」楊志道:「既然好去處,俺和你如何不用心去打!」魯智深道:「便是沒做個道理上去,奈何不得他!」

  曹正道:「小人有條計策,不知中二位意也不中?」楊志道:「願聞良策則個。」曹正道:「制使也休這般打扮,只照依小人這裡近村莊家穿著。小人把這位師父禪杖、戒刀,都拿了,卻叫小人的妻弟,帶六個火家,直送到那山下,把一條索子綁了師父,小人自會做活結頭。卻去山下叫道:『我們近村開酒店莊家,這和尚來我店中吃酒,吃得大醉了,不肯還錢,口裡說道,去報人來打你山寨。因此我們聽的,乘他醉了,把他綁縛在這裡,獻與大王。』那廝必然放我們上山去。到得他山寨裡面,見鄧龍時,把索子拽脫了活結頭,小人便遞過禪杖與師父。你兩個好漢一發上,那廝走往那裡去!若結果了他時,以下的人,不敢不伏。此計若何?」

  魯智深、楊志齊道:「妙哉!妙哉!」有詩為證:

  乳虎稱龍亦枉然,二龍山許二龍蟠。
  人逢忠義情偏洽,事到顛危策愈全。

  當晚眾人吃了酒食,又安排了些路上乾糧。次日五更起來,眾人都吃得飽了。魯智深的行李包裹都寄放在曹正家。當日楊志、魯智深、曹正帶了小舅並五七個莊家,取路投二龍山來。晌午後,直到林子裡,脫了衣裳,把魯智深用活結頭使索子綁了,教兩個莊家牢牢地牽著索頭。楊志戴了遮日頭涼笠兒,身穿破布衫,手裡倒提著樸刀。曹正拿著他的禪杖。眾人都提著棍棒,在前後簇擁著。到得山下,看那關時,都擺著強弩硬弓,灰瓶炮石。

  小嘍羅在關上,看見綁得這個和尚來,飛也似報上山去。多樣時,只見兩個小頭目上關來問道:「你等何處人?來我這裡做甚麼?那裡捉得這個和尚來?」曹正答道:「小人等是這山下近村莊家,開著一個小酒店。這個胖和尚不時來我店中吃酒。吃得大醉,不肯還錢,口裡說道:『要去梁山泊叫千百個人來打此二龍山,和你這近村坊都洗蕩了!』因此小人只得又將好酒請他,灌得醉了,一條索子綁縛這廝,來獻與大王,表我等村鄰孝順之心,免的村中後患。」

  兩個小頭目聽了這話,歡天喜地,說道:「好了!眾人在此少待一時。」兩個小頭目就上山來報知鄧龍,說拿得那胖和尚來。鄧龍聽了大喜,叫:「解上山來,且取這廝的心肝來做下酒,消我這點冤仇之恨!」小嘍羅得令,來把關隘門開了,便叫送上來。

  楊志、曹正緊押魯智深解上山來。看那三座關時,端的險峻:兩下裡山環繞將來,包住這座寺。山峰生得雄壯,中間只一條路上關來。三重關上,擺著擂木炮石,硬弩強弓,苦竹槍密密地攢著。過得三處關閘,來到寶珠寺前看時,三座殿門,一段鏡面也似平地,周遭都是木柵為城。寺前山門下立著七八個小嘍羅,看見縛的魯智深來,都指手罵道:「你這禿驢,傷了大王,今日也吃拿了!慢慢的碎割了這廝!」魯智深只不做聲。押到佛殿看時,殿上都把佛來抬去了,中間放著一把虎皮交椅;眾多小嘍羅拿著槍棒,立在兩邊。

  少刻,只見兩個小嘍羅扶出鄧龍來,坐在交椅上。曹正、楊志緊緊地幫著魯智深到階下。鄧龍道:「你那廝禿驢,前日點翻了我,傷了小腹,至今青腫未消。今日也有見我的時節。」魯智深睜圓怪眼,大喝一聲:「撮鳥休走!」兩個莊家把索頭只一拽,拽脫了活結頭,散開索子。魯智深就曹正手裡接過禪杖,雲飛輪動。楊志撇了涼笠兒,提起手中樸刀。曹正又掄起杆棒。眾莊家一齊發作,並力向前。鄧龍急待掙扎時,早被魯智深一禪杖,當頭打著,把腦蓋劈作兩半個,和交椅都打碎了。手下的小嘍羅,早被楊志搠翻了四五個。

  曹正叫道:「都來投降!若不從者,便行掃除處死!」寺前寺後,五六百小嘍羅並幾個小頭目,驚嚇的呆了,只得都來歸降投伏。隨即叫把鄧龍等屍首扛抬去後山燒化了。一面去點倉廒,整頓房舍,再去看那寺後有多少物件。且把酒肉安排些來吃。魯智深並楊志做了山寨之主,置酒設宴慶賀。小嘍羅們盡皆投伏了,仍設小頭目管領。

  曹正別了二位好漢,領了莊家,自回家去了,不在話下。正是:

  古剎雄奇隱翠微,翻為賊寨假慈悲。
  天生神力花和尚,弄棒磨刀作住持。

  又有詩一首並及楊志:

  有智能深助智深,綠林豪客主叢林。
  降龍伏虎真同志,獸面誰知有佛心。

  不說魯智深、楊志自在二龍山落草,卻說那押「生辰綱」老都管並這幾個廂禁軍,曉行夜住,趕回北京,到的梁中書府,直至廳前,齊齊都拜翻在地下告罪。梁中書道:「你們路上辛苦,多虧了你眾人。」又問:「楊提轄何在?」眾人告道:「不可說!這人是個大膽忘恩的賊!自離了此間五七日後,行到黃泥岡時,天氣大熱,都在林子裡歇涼。不想楊志和七個賊人通同,假裝做販棗子客商。楊志約會與他做一路,先推七輛江州車兒,在這黃泥岡上松林裡等候。卻叫一個漢子,挑一擔酒來岡子上歇下。小的眾人不合買他酒吃,被那廝把蒙汗藥都麻翻了,又將索子捆縛眾人。楊志和那七個賊人卻把『生辰綱』財寶並行李,盡裝載車上將了去。現今去本管濟州府呈告了,留兩個虞候在那裡隨衙聽候,捉拿賊人。小人等眾人星夜趕回來告知恩相。」

  梁中書聽了大驚,罵道:「這賊配軍!你是犯罪的囚徒,我一力抬舉你成人,怎敢做這等不仁忘恩的事!我若拿住他時,碎屍萬段!」隨即便喚書吏,寫了文書,當時差人星夜來濟州投下;又寫一封家書,著人也連夜上東京,報與太師知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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