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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花和尚單打二龍山 青面獸雙奪寶珠寺(3)


  且不說差人去濟州下公文,只說著人上東京來到太師府報知,見了太師,呈上書劄。蔡太師看了,大驚道:「這班賊人,甚是膽大!去年將我女婿送來的禮物打劫了去,至今未獲;今年又來無禮,如何干罷!」隨即押了一紙公文,著一個府幹,親自齎了,星夜望濟州來,著落府尹,立等捉拿這夥賊人,便要回報。

  且說濟州府尹自從受了北京大名府留守司梁中書劄付,每日理論不下。正憂悶間,只見門吏報道:「東京太師府裡差府幹現到廳前,有緊急公文,要見相公。」府尹聽得,大驚道:「多管是『生辰綱』的事!」慌忙升廳,來與府幹相見了,說道:「這件事、下官已受了梁府虞候的狀子,已經差緝捕的人,跟捉賊人,未見蹤跡。前日留守司又差人行劄付到來,又經著仰尉司並緝捕觀察,杖限跟捉,未曾得獲。若有些動靜消息,下官親到相府回話。」府幹道:「小人是太師府裡心腹人。今奉太師鈞旨,特差來這裡要這一干人。臨行時,太師親自分付,教小人到本府,只就州衙裡宿歇,立等相公要拿這七個販棗子的並賣酒一人,在逃軍官楊志,各賊正身。限在十日捉拿完備,差人解赴東京。若十日不獲得這件公事時,怕不先來請相公去沙門島走一遭。小人也難回太師府裡去,性命亦不知如何。相公不信,請看太師府裡行來的鈞帖。」

  府尹看罷大驚,隨即便喚緝捕人等。只見階下一人聲喏,立在簾前,太守道:「你是甚人?」那人稟道:「小人是三都緝捕使臣何濤。」太守道:「前日黃泥岡上打劫了去的『生辰綱』,是你該管麼?」何濤答道:「稟覆相公:何濤自從領了這件公事,晝夜無眠,差下本管眼捷手快的公人去黃泥岡上往來緝捕;雖是累經杖責,到今未見蹤跡。非是何濤怠慢官府,實出於無奈。」

  府尹喝道:「胡說!『上不緊則下慢』。我自進士出身,歷任到這一郡諸侯,非同容易!今日東京太師府差一干辦來到這裡,領太師台旨:限十日內,須要捕獲各賊正身,完備解京。若還違了限次,我非止罷官,必陷我投沙門島走一遭。你是個緝捕使臣,倒不用心,以致禍及於我。先把你這廝迭配遠惡軍州,雁飛不到去處!」便喚過文筆匠來,去何濤臉上刺下「迭配……州」字樣,空著甚處州名,發落道:「何濤,你若獲不得賊人,重罪決不饒恕!」正是:

  臉皮打稿太乖張,自要平安人受殃。
  賤面可無煩作計,本心也合細商量。

  卻說何濤領了台旨,下廳前來到使臣房裡,會集許多做公的,都到機密房中,商議公事。眾做公的都面面相覷,如箭穿雁嘴,鉤搭魚腮,盡無言語。何濤道:「你們閑常時都在這房裡賺錢使用,如今有此一事難促,都不做聲。你眾人也可憐我臉上刺的字樣。」眾人道:「上複觀察,小人們人非草木,豈不省的?只是這一夥做客商的,必是他州外府深山曠野強人,遇著,一時劫了他的財寶,自去山寨裡快活,如何拿的著?便是知道,也只看得他一看。」何濤聽了,當初只有五分煩惱,見說了這話,又添了五分煩惱,自離了使臣房裡,上馬回到家中,把馬牽去後槽上拴了。獨自一個,悶悶不已。正是:

  雙眉重上三鍠鎖,滿腹填平萬斛愁。
  網裡漏魚何處覓?甕中捉鼈向誰求?

  只見老婆問道:「丈夫,你如何今日這般嘴臉?」何濤道:「你不知,前日太守委我一紙批文,為因黃泥岡上一夥賊人,打劫了梁中書與丈人蔡太師慶生辰的金珠寶貝計十一擔,正不知是甚麼樣人打劫了去。我自從領了這道鈞批,到今未曾得獲。今日正去轉限,不想太師府又差幹辦來,立等要拿這一夥賊人解京。太守問我賊人消息,我回復道:『未見次第,不曾獲得。』府尹將我臉上刺下『迭配……州』字樣,只不曾填甚去處,在後知我性命如何!」老婆道:「似此怎地好?卻是如何得了!」

  正說之間,只見兄弟何清來望哥哥。何濤道:「你來做甚麼?不去賭錢,卻來怎地?」何濤的妻子乖覺,連忙招手說道:「阿叔,你且來廚下,和你說話。」何清當時跟了嫂嫂進到廚下坐了。嫂嫂安排些酒肉菜蔬,燙幾杯酒,請何清吃。何清問嫂嫂道:「哥哥忒殺欺負人!我不中,也是你一個親兄弟!你便奢遮殺,只做得個緝捕觀察,便叫我一處吃盞酒,有甚麼辱沒了你!」

  阿嫂道:「阿叔,你不知道,你哥哥心裡自過活不得哩!」何清道:「他每日起了大錢大物,那裡去了?有的是錢和米,有甚麼過活不得處?」阿嫂道:「你不知,為這黃泥岡上,前日一夥販棗子的客人打劫了北京梁中書慶賀蔡太師的『生辰綱』去。如今濟州府尹奉著太師鈞旨:限十日內,定要捉拿各賊解京。若還捉不著正身時,便要刺配遠惡軍州去。你不見你哥哥先吃府尹刺了臉上『迭配……州』字樣,只不曾填甚麼去處,早晚捉不著時,實是受苦!他如何有心和你吃酒?我卻才安排些酒食與你吃。他悶了幾時了,你卻怪他不得。」

  何清道:「我也誹誹地聽得人說道:『有賊打劫了生辰綱去。』——正在那裡地面上?」阿嫂道:「只聽的說道黃泥岡上。」何清道:「卻是甚麼樣人劫了?」阿嫂道:「叔叔,你又不醉,我方才說了,是七個販棗子的客人打劫了去。」何清呵呵的大笑道:「原來恁地。知道是販棗子的客人了,卻悶怎地?何不差精細的人去捉。」阿嫂道:「你倒說得好,便是沒捉處。」

  何清笑道:「嫂嫂,倒要你憂。哥哥放著常來的一班兒好酒肉弟兄,閑常不睬的是親兄弟,今日才有事,便叫沒捉處。若是教兄弟得知,賺得幾貫錢使,量這夥小賊,有甚難處!」阿嫂道:「阿叔,你倒敢知得些風路?」何清笑道:「直等哥哥臨危之際,兄弟卻來有個道理救他。」說了,便起身要去。阿嫂留住再吃兩杯。

  那婦人聽了這話說得蹺蹊,慌忙來對丈夫備細說了。何濤連忙叫請兄弟到面前。何濤陪著笑臉說道:「兄弟,你既知此賊去向,如何不救我?」何清道:「我不知甚麼來歷,我自和嫂子說耍。兄弟如何救的哥哥?」何濤道:「好兄弟,休得要看冷暖。只想我日常的好處,休記我閒時的歹處,救我這條性命!」何清道:「哥哥,你管下許多眼捷手快的公人,也有三二百個,何不與哥哥出些大氣?量兄弟一個,怎救的哥哥!」

  何濤道:「兄弟休說他們,你的話眼裡有些門路,休要把與別人做好漢。你且說與我些去向,我自有補報你處。正教我怎地心寬!」何清道:「有甚麼去向,兄弟不省的!」何濤道:「你不要慪我,只看同胞共母之面。」何清道:「不要慌。且待到至急處,兄弟自來出些氣力,拿這夥小賊。」阿嫂便道:「阿叔,胡亂救你哥哥,也是弟兄情分。如今被太師府鈞帖,立等要這一干人,天來大事,你卻說小賊!」何清道:「嫂嫂,你須知我只為賭錢上,吃哥哥多少言語。但是打罵,不曾和他爭涉。閑常有酒有食,只和別人快活,今日兄弟也有用處。」

  何濤見他話眼有些來歷,慌忙取一個十兩銀子,放在桌上,說道:「兄弟,權將這錠銀收了。日後捕得賊人時,金銀緞匹賞賜,我一力包辦。」何清笑道:「哥哥正是『急來抱佛腳,閒時不燒香』。我若要你銀子時,便是兄弟勒掯你。你且把去收了,不要將來賺我。你若如此,我便不說。既是你兩口兒我行陪話,我說與你。不要把銀子出來驚我。」

  何濤道:「銀兩都是官司信賞出的,如何沒三五百貫錢?兄弟,你休推卻。我且問你:這夥賊卻在那裡有些來歷?」何清拍著大腿道:「這夥賊,我都捉在便袋裡了。」何濤大驚道:「兄弟,你如何說這夥賊在你便袋裡?」何清道:「哥哥,你莫管我,自都有在這裡便了。你只把銀子收了去,不要將來賺我,只要常情便了。我卻說與你知道。」

  何清不慌不忙,迭著兩個指頭說出來。有分教:鄆城縣裡,引出個仗義英雄;梁山泊中,聚一夥擎天好漢。畢竟何清對何濤說出甚人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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