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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三回 戰猇亭先主得仇人 守江口書生拜大將(3)


  卻說先主欲發兵前進。忽近臣奏曰:「東吳遣使送張車騎之首,並囚范疆、張達二賊至。」

  先主兩手加額曰:「此天之所賜,亦由三弟之靈也!」即令張苞設飛靈位。先主見張飛首級在匣中面不改色,〔與曹操在木匣中見關公正是相對。〕

  放聲大哭。張苞自仗利刀,將范疆、張達萬剮淩遲,祭父之靈。〔亦是一副活三牲。〕

  祭畢,先主怒氣不息,定要滅吳。馬良奏曰:「仇人盡戳,其恨可雪矣。吳大夫程秉到此,欲還荊州,送回夫人,永結盟好,共圖滅魏,伏候聖旨。」

  先主怒曰:「朕切齒仇人乃孫權也。今若與之連和,是負二弟當日之盟矣。今先滅吳,次滅魏。」〔不肯得風便轉,卻是不識時務。〕

  便欲斬來使,以絕吳情。多官苦告方免。程秉抱頭鼠竄,回奏吳主曰:「蜀不從講和,誓欲先滅東吳,然後伐魏。眾臣苦諫不聽,如之奈何?」

  權大驚,舉止失措。闞澤出班奏曰:「現有擎天之柱,如何不用耶?」〔只因先主不見機,就引出這個人來。〕

  權急問何人。澤曰:「昔日東吳大事,全任周郎;後魯子敬代之;子敬亡後,決于呂子明;今子明雖喪,見有陸伯言在荊州。此人名雖儒生,實有雄才大略。〔儒生誠不可小視。〕以臣論之,不在周郎之下。〔以今論之,當在周郎之上。〕前破關公,其謀皆出於伯言。〔補照七十五回中事。〕主上若能用之,破蜀必矣。如或有失,臣願與同罪。」

  權曰:「非德潤之言,孤幾誤大事。」

  張昭曰:「陸遜乃一書生耳,非劉備敵手;恐不可用。」〔張昭不知諸葛瑾,安能知陸遜?〕

  顧雍亦曰:「陸遜年幼望輕,恐諸公不服。若不服,則生禍亂,必誤大事。」〔昭以書生輕之,雍又以年幼輕之。〕

  步騭亦曰:「遜才堪治郡耳;若托以大事,非其宜也。」〔雍嫌其望輕,騭又嫌其才短,人固不易知,知人亦不易也。〕

  闞澤大呼曰:「若不用陸伯言,則東吳休矣!臣願以全家保之!」〔前止以一身保,此又以全家保,如此薦人,薦得著人。〕

  權曰:「孤亦素知陸伯言乃奇才也。孤意已決,卿等勿言。」〔前不聽魯肅而用龐統,今獨聽闞澤而用陸遜,可謂昔非今是。〕

  於是命召陸遜。

  遜本名陸議,後改名遜,字伯言,乃吳郡吳人也;漢城門校尉陸紆之孫,九江都尉陸駿之子;身長八尺,面如美玉;官領鎮西將軍。〔百忙中補敘陸遜生平。〕

  當下奉召而至,參拜畢,權曰:「今蜀兵臨境,孤特命卿總督軍馬,以破劉備。」

  遜曰:「江東文武,皆大王故舊之臣;臣年幼無才,安能制之?」〔陸遜故意作難,便有邀求築壇賜劍之意。〕

  權曰:「闞德潤以全家保卿,孤亦素知卿才。今拜卿為大都督,卿勿推辭。」

  遜曰:「倘文武不服,何如?」

  權取所佩劍與之曰:「如有不聽號令者,先斬後奏。」〔與前賜劍周瑜相似。〕

  遜曰:「荷蒙重托,敢不拜命;但乞大王于來日會聚眾官,然後賜臣。」〔意在壓服眾人,故要眾人面前受之。〕

  闞澤曰:「古之命將,必築台會眾,賜白旄黃鉞、印綬兵符,然後威行令肅。今大王宜遵此禮,擇日築台,拜伯言為大都督,假節鉞,則眾人自無不服矣。」〔如蕭何薦韓信故事。〕

  權從之,命人連夜築壇完備,大會百官,請陸遜登壇,拜為大都督、右護軍鎮西將軍,進封婁候,賜以寶劍印綬,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荊楚諸路軍馬。吳王囑之曰:「閫以內孤主之;閫以外將軍制之。」〔比周郎為都督時倍覺冠冕。〕

  遜領命下壇,令徐盛、丁奉為護衛,即日出師;一面調諸路軍馬,水陸並進。文書到猇亭,韓當、周泰大驚曰:「主上如何以一書生總兵耶?」〔韓當、周泰乃孫堅舊將,周瑜尚是後輩,況陸遜乎;以今之世俗論之,當寫眷晚生名帖者,安得不驚。〕

  比及遜至,眾皆不服。〔韓信拜大將而一軍皆驚,今眾人之輕陸遜仿佛似之。〕

  遜升帳議事,眾人勉強參賀。遜曰:「主上命吾為大將,督軍破蜀。軍有常法,公等各宜遵守。違者王法無親,勿致後悔。」

  眾皆默然。周泰曰:「目今安東將軍孫桓,乃主上之侄,現困於彝陵城中,內無糧草,外無救兵;請都督早施良策,救出孫桓,以安主上之心。」

  遜曰:「吾素知孫安東深得軍心,必能堅守,〔又在陸遜口中帶表孫桓。〕不必救之。待吾破蜀後,彼自出矣。」〔早已算定。〕

  眾皆暗笑而退。韓當謂周泰曰:「今此孺子為將,東吳休矣!公見彼所行乎?」

  泰曰:「吾聊以言試之,早無一計,安能破蜀也?」〔前不服周郎只是程普一人,今不服陸遜卻是韓、週二人。〕

  次日,陸遜傳下號令,教諸將各處關防,牢守隘口,不許輕敵。眾皆笑其懦,不肯堅守。次日,陸遜升帳喚諸將曰:「吾欽承王命,總督諸軍,昨已三令五申,令汝等各處堅守;俱不遵吾令,何也?」〔此時陸遜為將,亦大難事。〕

  韓當曰:「吾自從孫將軍平定江南,經數百戰;其餘諸將,或從討逆將軍,或從當今大王,皆披堅執銳,出生入死之士。今主上命公為大都督,令退蜀兵,宜早定計,調撥軍馬,分頭征進,以圖大事;乃只令堅守勿戰,豈欲待天自殺賊耶?吾非貪生怕死之人,奈何使吾等墮其銳氣?」〔韓當以言觸陸遜,與黃蓋以言觸周郎,一假一真,前後相映。〕

  於是帳下諸將,皆應聲而言曰:「韓將軍之言是也。吾等情願決一死戰!」

  陸遜聽畢,掣劍在手,厲聲曰:「僕雖一介書生,今蒙主上托以重任者,以吾有尺寸可取,能忍辱負重故也。〔「忍辱負重」四字,後來成大事人無不出此。〕汝等只各守隘口,牢把險要,不許妄動,如違令者皆斬!」〔此所謂「始如處女,敵人閉戶」者也。〕

  眾皆憤憤而退。

  卻說先主自猇亭布列軍馬,直至川口,接連七百里,前後四十營寨,晝則旌旗蔽日,夜則火光耀天。〔與曹操赤壁一樣聲勢。○此處「火光」二字,與後文火光相映像。〕

  忽細作報說:「東吳用陸遜為大都督,總制軍馬。遜令諸將各守險要不出。」

  先主問曰:「陸遜何如人也?」

  馬良奏曰:「遜雖東吳一書生,然年幼多才,深有謀略;前襲荊州皆系此人之詭計。」〔又在馬良口中照應七十五回中事。〕

  先主大怒曰:「豎子詭計,損朕二弟,今當擒之!」

  便傳令進兵。馬良諫曰:「陸遜之才,不亞周郎,未可輕敵。」〔馬良與闞澤之見相同。〕

  先主曰:「朕用兵老矣,豈反不如一黃口孺子耶?」〔先主與張昭、周泰等之見相似。〕

  遂親領前軍,攻打諸處關津隘口。韓當見先主兵來,差人報知陸遜。遜恐韓當妄動,急飛馬自來觀看,正見韓當立馬於山上;遠望蜀兵,漫山遍野而來,軍中隱隱有黃羅蓋傘。韓當接著陸遜,並馬而觀。當指曰:「軍中必有劉備,吾欲擊之。」〔寫韓當之猛。視彼驅之戰而不戰者,又複天淵。〕

  遜曰:「劉備舉兵東下,連勝十餘陣,銳氣正盛;今只乘高守險,不可輕出,出則不利。但宜獎勵將士,廣布守禦之策,以觀其變。今彼馳騁于平原廣野之間,正自得志;我堅守不出,彼求戰不得,必移屯于山林樹木間。吾當以奇計勝之。」〔寫後文伏筆。〕

  韓當口雖應諾,心中只是不服,先主使前隊搦戰,辱駡百端。遜令塞耳休聽,不許出迎,親自遍歷諸關隘口,撫慰將士,皆令堅守。〔的是忍辱負重之人。〕

  先主見吳軍不出,心中焦躁。馬良曰:「陸遜深有謀略。今陛下遠來攻戰,自春曆夏;彼之不出,欲待我軍之變也。願陛下察之。」〔馬良之智,亦不輸于陸遜。〕

  先主曰:「彼有何謀?但怯敵耳。向者數敗,今安敢再出?」

  先鋒馮習奏曰:「即今天氣炎熱,軍屯於赤火之中,〔誰知避赤火又遇赤火耶?日之火易耐,火之火難當。〕取水深為不便。」

  先主遂命各營皆移于山林茂盛之地,近溪傍澗,待過夏到秋,並力進兵。馮習遂奉旨,將諸寨皆移于林木陰密之處。馬良奏曰:「我軍若動,倘吳兵驟至,如之奈何?」〔不言移營之不可,而但言移營之難,猶是第二著。〕

  先主曰:「朕令吳班引萬餘弱兵,近吳寨平地屯住;朕親選八千精兵,伏於山谷之中。若陸遜知朕移營,必乘勢來擊,卻令吳班詐敗,遜若追來,朕引兵突出,斷其歸路,小子可擒矣。」〔若不遇陸遜,則此計未嘗不妙。〕

  文武皆賀曰:「陛下神機妙算,諸臣不及也!」

  馬良曰:「近聞諸葛丞相在東川點看各處隘口,恐魏兵入寇。陛下何不將各營移居之地,畫成圖本,問于丞相?」

  先主曰:「朕亦頗知兵法,何必又問丞相?」

  良曰:「古雲『兼聽則明,偏聽則蔽』,望陛下察之。」

  先主曰:「卿可自去各營,畫成四至八道圖本,親到東川去向丞相。如有不便,可急來報知。」〔只怕來不及了。〕

  馬良領命而去。於是先主移兵于林木陰密處避暑。早有細作報知韓當、周泰。二人聽得此事,大喜,來見陸遜曰:「目今蜀兵四十余營,皆移于山林密處,依溪傍澗,就水歇涼。都督可乘虛擊之。」

  正是:

  蜀主有謀能設伏,吳兵好勇定遭擒。

  未知陸遜可聽其言否,且看下文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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