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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四回 陸遜營燒七百里 孔明巧布八陣圖(1)


  【前有火攻破魏之周郎,後複有火攻破蜀之陸遜。同一火也,而陸遜之事,難於周郎。周郎受命于吳師方銳之時;陸遜受命于吳師屢挫之後,一難也。周郎則有同心拒敵之劉備;陸遜則有乘間窺我之曹丕,二難也。周郎則孔明助之,龐統助之,黃蓋、闞澤、甘寧又助之;陸遜則張昭疑之,顧雍、步騭疑之,韓當、周泰又疑之,三難也。故曰:陸遜之事難於周郎也。然言其易,則亦有較前而獨易者。瑜之火在冬月,遜之火在夏天。冬月風逆,必待借風而後燒;夏天風順,不必待借風而後燒,則燒之易。瑜之火在水上,遜之火在林間。水寨隔絕,必使人詐降而後可燒;旱路通達,不必使人詐降而後可燒,則燒之易。又曹操之船不自連鎖,玄德之營先自連屬。不自連者,必使人賺之使連而後可燒;先自連者,不必使人賺之使連而後可燒,則燒之易。有此三易,以濟三難,故遜之成功與周郎等爾。

  兵有挫敵人之銳者,將有大戰,先有小戰以挫之;將有大戰而勝,先有小戰而勝以挫之是也。此法周郎用焉。兵有驕敵人之志者,將有大出,先有不出以驕之;將有大出而勝,先有小出而不勝以驕之是也。此法陸遜用焉。當敵人初來之時,宜避其銳,而反挫其銳,則周郎用法之奇;當敵人屢勝之後,宜破其驕,而反益其驕,則陸遜用法之變。

  關公之失,只因不聽孔明「東和孫權」一語耳。先主之敗,與關公豈有異哉?不但此也,諸葛瑾兩次說關公,一次說玄德,亦止此一語之意也。可見子瑜之才雖不及孔明,而其識見大略相同,真不愧難兄難弟。

  曹操赤壁之兵,驕兵也;先主猇亭之兵,憤兵也。驕亦敗,憤亦必。況以陸遜為年少書生而心輕之,則憤而益之以驕矣。制勝之道,在小其心而平其氣。善乎先師之言曰:「臨事而懼,好謀而成。」

  小其心故能懼,平其氣故能謀。

  苻堅之敗也,王猛已亡;先主之敗也,孔明自在:似孔明之智不如王猛矣。然八公山之草木,初非謝安能使之為兵;魚腹浦之石塊,實系孔明能布之作陣:是孔明之才高於謝安矣。況在入川時,已逆知白帝城之奔,而預設陣圖以待陸遜;又逆知遜之數不當絕,而特令丈人黃老做個人情。其神機妙算至於如此,諸葛公真神仙中人,豈後世智謀之士所能及哉!

  吳之勝蜀,孔明知之,而曹丕亦先知之;魏之襲吳,陸遜知之,而孔明亦先知之:斯已奇矣。陸遜又知孔明之必知吳之勝,孔明又知陸遜之必知魏之襲,料人料事,彼此奇中至於如此,真非他書所有。

  一部書中,前後兩篇大文,特特相犯,而更無一筆相犯,如周郎、陸遜之兩番用火是矣。然周郎止做得半篇,孔明接了後半篇,則華容道乃文之正接者也。陸遜亦只做得半篇,亦有孔明接了後半篇,則魚腹浦乃文之反接者也。操不能設伏以待追兵,卻是孔明設伏以待敗兵;陸遜不能設伏以待敗兵,卻是孔明設伏以待追兵。曹操從江邊有煙火處逃來,又向路傍有煙火處走去,以前之煙火為真,而誤以後之煙火為假。陸遜向山中有殺氣處堤防,不向水邊有殺氣處躲避,以前之殺氣為實,而誤以後之殺氣為虛。華容道勝周郎十二隊之雄師,卻只是五百兵捧著一將;魚腹浦先主七百里之勁卒,卻到底十萬兵不見一人。種種變幻,真天地有數文字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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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卻說韓當、周泰探知先主移營就涼,急來報知陸遜。遜大喜,〔韓當、周泰喜而欲出,陸遜喜而不出,另有喜處。〕遂引兵自來觀看動靜:只見平地一屯不滿萬餘人,大半皆是老弱之眾,大書「先鋒吳班」旗號。〔吳班軍在陸遜眼中看出。〕

  周泰曰:「吾視此等兵如兒戲耳。願同韓將軍分兩路擊之。如其不勝,甘當軍令。」

  陸遜看了良久,以鞭指曰:「前面山谷中。隱隱有殺氣起。〔此處望山中殺氣,與後文望水邊殺氣正相映。〕其下必有伏兵,故於平地設此弱兵以誘我耳。諸公切不可出。」〔棋高一著,先被猜破。〕

  眾將聽了,皆以為懦。次日,吳班引兵到關前搦戰,耀武揚威,辱駡不絕;多有解衣卸甲,赤身裸體,或睡或坐。〔與馬超之誘曹仁,前後相似。〕

  徐盛、丁奉入帳稟陸遜曰:「蜀兵欺我太甚!某等願出擊之!」

  遜笑曰:「公等但恃血氣之勇,未知孫吳妙法,此彼誘敵之計也:三日後必見其詐矣。」

  徐盛曰:「三日後,彼移營已定,安能擊之乎?」

  遜曰:「吾正欲令彼移營也。」〔此處尚不說明緣故。〕

  諸將哂笑而退。過三日後,會諸將于關上觀望,見吳班兵已退去。遜指曰:「殺氣起矣。劉備必從山谷中出也。」

  言未畢,只見蜀兵皆全裝慣束,擁先主而過。吳兵見了,盡皆膽裂。〔此時方信陸遜之言。〕

  遜曰:「吾之不聽諸公擊班者,正為此也。〔此時已驗,眾人信之。〕今伏兵已出,旬日之內,必破蜀矣。」〔此句未驗,眾所未信。〕

  諸將皆曰:「破蜀當在初時,今連營五六百里,相守經七八月,其諸要害皆已固守,安能破乎?」〔果然信其前語,未信其後語。〕

  遜曰:「諸公不知兵法。備乃世之梟雄,更多智謀,其兵始集,法度精專;今守之久矣,不得我便,兵疲意阻,取之正在今日。」〔至此方才說明。〕

  諸將方才嘆服。後人有詩贊曰:

  虎帳談兵按六韜,安排香餌釣鯨鼇。
  三分自是多英俊,又顯江南陸遜高。

  卻說陸遜已定了破蜀之策,遂修箋遣使奏聞孫權,言指日可以破蜀之意。權覽畢,大喜曰:「江東複有此異人,孤何憂哉!諸將皆上書言其懦,孤獨不信。〔諸將上書,又在孫權口中補出,省筆之法。〕今觀其言,果非懦也。」

  於是大起吳兵來接應。

  卻說先主於猇亭盡驅水軍,順流而下,沿江屯紮水寨,深入吳境。黃權諫曰:「水軍沿江而下,進則易,退則難。〔黃權不諫移營,但諫深入,亦是第二著。〕臣願為前驅。陛下宜在後陣,庶萬無一失。」

  先主曰:「吳賊膽落,朕長驅大進,有何礙乎?」

  眾官苦諫,先主不從。遂分兵兩路:命黃權督江北之兵,以防魏寇。〔為黃權投魏張本。〕

  先主自督江南諸軍,夾江分立營寨,以圖進取。細作探知,連夜報知魏主,〔百忙中卻放下吳、蜀兩邊,忽敘北魏一邊,筆法又周致,又飄忽。〕言蜀兵伐吳,樹柵連營縱橫七百餘裡,分四十餘屯,皆傍山林下寨。今黃權督兵在江北岸,每日出哨百餘裡,不知何意。魏主聞之,仰面笑曰:「劉備將敗矣!」〔旁觀者清。〕

  群臣請問其故。魏主曰:「劉玄德不曉兵法;豈有連營七百里而可以拒敵者乎?『包、原、隰、險、阻』屯兵者,此兵法之大忌也。玄德必敗于東吳陸遜之手,旬日之內消息必至矣。」〔曹丕可謂知兵,乃郎亦不輸於老子。〕

  群臣猶未信,皆請撥兵備之。魏主曰:「陸遜若勝,必盡舉吳兵去取西川;吳兵遠去,國中空虛,朕虛托以兵助戰,令三路一齊進兵,東吳唾手可取也。」〔前劉曄勸取東吳,曹丕不乘其危而取之,今反欲乘其勝而取之,詭譎之甚。〕

  眾皆拜服。魏主下令,使曹仁督一軍出濡須,曹休督一軍出洞口,曹真督一軍出南郡:三路軍馬會合日期,暗襲東吳。朕隨後自來接應。」〔又為後文伐吳伏線。〕

  調遣已定。

  不說魏兵襲吳。且說馬良至川,入見孔明,呈上圖本而言曰:「今移營夾江,橫占七百里,下四十餘屯,皆依溪傍澗,林木茂盛之處。皇上令良將圖本來與丞相觀之。」

  孔明看訖,拍案叫苦曰:「是何人教主上如此下寨?可斬此人!」〔不好說得先主,卻把別人來罵。〕

  馬良曰:「皆主上自為,非他人之謀。」

  孔明歎曰:「漢朝氣數休矣!」〔妙在尚不說明。〕

  良問其故。孔明曰:「『包、原、隰、險、阻』而結營,此兵家之大忌。倘彼用火攻,何以解救?〔先生一向慣用火攻,此正是以己度人之法。〕又豈有連營七百里,而可拒敵乎?禍不遠矣!陸遜拒守不出,正為此也。汝當速去見天子,改屯諸營,不可如此。」

  良曰:「倘今吳兵已勝,如之奈何?」

  孔明曰:「陸遜不敢來追,成都可保無虞。」〔奇絕,令人測摸不出。〕

  良曰:「遜何故不追?」

  孔明曰:「恐魏兵襲其後也。〔料事如此。〕主上若有失,當投白帝城避之。吾入川時,已伏下十萬兵在魚腹浦矣。」〔奇絕,令人一發測摸不出。○於禁入魚詈之內,陸遜亦幾葬魚腹之中。關公得一魚,孔明又幾得一鹿。〕

  良大驚曰:「某於魚腹浦往來數次,未嘗見一卒,丞相何作此詐語?」

  孔明曰:「後來必見,不勞多問。」〔奇絕。○先主之敗,孔明不於此時知之,早於入川之時知之,真是神妙不測。〕

  馬良求了表章,火速投禦營來。孔明自回成都,調撥軍馬救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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